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狙擊手 | 上頁 下頁


  如果龍紹欽是石頭的父母,他會把他送去繼續上學,讀書。即便像他自稱的那樣,他那柔軟尚未發育成熟的小身體像石頭一樣結實。

  「操!早知道要他娘的給劊子手當墊背的,還不如抱著炸藥跟鬼子坦克壯烈一回!操!當兵就怕攤上熊官兒!」錢國良罵罵咧咧。方義球一副樂觀相,笑眯眯說:「老錢,你左一個操右一個操的管啥用?想保命,容易啊?」

  方義球是一等兵,錢國良是中士。兩人歲數相仿,年紀都二十七八歲,當兵也有七八個年頭,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渾身透著滿不在乎的兵油子味兒。方義球油滑一點,錢國良則消極懶散。營房外,二人站沒站相,歪倒身子靠著樹站崗。

  錢國良懶懶地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方義球點著頭說:「兄弟,一起走吧。」

  「走到哪兒去?現在全世界都打仗,除了當兵當炮灰還能幹啥?走到太平洋、大西洋也得拿軍餉吃兵糧,還得從大頭兵幹起,再受老兵氣,老子不幹!」

  「受氣送死你選一樣?」

  錢國良長歎一聲:「嗨,老方,我從扛這五尺半那天起,就把咱這賤命看清楚了。當小兵的早晚都是一個死,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死在這兒死在那兒,替誰死罷了。」方義球吐著唾沫:「呸呸呸,晦氣!給你當老鄉算背透了!年紀輕輕的黃土埋了半拉,丟人!我明著告訴你,我是看咱老鄉的分上我惦記你,不然我早走了!我不管你了,不管了啊?」

  「一路走好……」

  方義球拎起槍。錢國良看著他有點駝背的背影往黑暗裡走了幾步,轉個圈又回來。方義球小聲地問:「我這麼走了不連累你嗎?」錢國良懶洋洋地把槍順過來:「我開槍,行不?」

  方義球趕緊搖頭帶擺手:「不行,不行!開槍動靜太大!」說著把錢國良的槍抽走撂在地上,沒等錢國良反應過來,又將自己的槍塞進錢國良手裡:「槍栓是新的,比你那個強。」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怒喝:「站崗還是聊大天!」

  方義球條件反射般迅速撿起槍,立正站好:「報告長官,站崗!」

  龍紹欽看著這二人帽子歪戴著,槍斜挎著,風紀扣敞開著,一個是滿臉油滑,一個是心不在焉。龍紹欽反感地問:「你們當兵幾年了?」錢國良乾脆就不說話,方義球搶答:「報告長官!我當兵三個月,新兵。他是老兵,服役六年了!」龍紹欽忍不住怒喝:「風紀扣系上!腰帶紮緊了!槍怎麼拿的!」

  等龍紹欽查完哨往回走,正遇上下崗的錢國良。二人再次相遇,錢國良敬禮,龍紹欽回禮,忽然意識到錢國良身上背著兩支槍,疑惑地問:「這槍誰的?」錢國良平淡地回答:「方義球的。」

  「他為什麼不自己拿槍!」

  「他走了。」

  「什麼意思?」

  「開小差了。」

  「什麼?」

  錢國良以為龍紹欽還沒聽懂:「他逃了,天亮他就能到96軍當一等兵了。」見龍紹欽瞪大眼睛,只好不耐煩地解釋:「長官你沒聽說過有這麼一種人叫兵販子嗎,專門替那些有錢人子弟頂包當兵,頂一回拿一回錢。他和我一年當兵,這五六年也頂個十幾回了,所以他永遠是一等兵。」

  龍紹欽氣炸了肺:「這是逃兵!死罪!」錢國良聳聳肩,表示這種事兒太多了,上邊哪裡查得過來。

  「你知情不報,要連坐的!」

  錢國良舉起槍,一臉無所謂:「是。」

  龍紹欽盯著錢國良那張毫無懼色的臉。龍紹欽移開目光:「就算處分,也要執行任務回來。你現在回去睡覺,明早六點集合,遲到軍法處置!」

  龍紹欽轉身要走,錢國良忽然開口:「長官。」龍紹欽回頭,再次看著這張臉,這張臉逐漸陰了下去。

  「我表弟怎麼死的?」

  龍紹欽愣住:「你表弟?」

  「我表弟,上次戰鬥跟你出去,沒有回來。」

  龍紹欽簡短地回答:「戰死的。」

  「只有長官你活著?」

  龍紹欽在錢國良的臉上發現了和自己一樣的那雙眼睛,桀驁不馴,冷漠裡透著絕望和憤怒,還有更深的恨。錢國良久經沙場,近乎逼問:「長官,你帶去的那排士兵,你知道他們名字嗎?」龍紹欽不能回答。

  有人從旁邊經過,錢國良舉手敬禮。

  「我表弟叫謝有福,今年十七歲。」說完,錢國良朝宿舍走去。

  龍紹欽什麼也不用想。回去睡一覺,然後明天上午十點前必須趕到伏擊地點。他只想著這一件事就夠了。

  當龍紹欽走回宿舍的時候,一個身影攔在他面前,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在夢裡常常出現的影子,他幾乎要伸出手去擁抱。那麼熟悉,即使過了那麼多年。他從來不曾將她忘記。龍紹欽看著一身軍裝依然年輕、依然迷人的蘇雲曉,他聲音哽咽沙啞:「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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