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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大平地離醫院的直線距離不遠,站在醫院的飛機大樓的最高一層,能看到對面的大平地,看上去是一座平頂的山,一團一團的綠色,是蘋果樹。但是,走起來就遠了,從醫院大門出發,向右拐,下大坡,過橋。然後向左,再向左,上坡,一個很大的坡,上到坡頂是馬街公社的所在地,穿過馬街又向左,這時路和醫院就遙遙相對,還是爬坡,是上坡,到了一座平頂的山上,就到了大平地。

  在山頂上有一個四合院,這裡是大平地的機關。所謂四合院就是一些平房圍成的院子,一進門的左右兩邊是兩排標準的連隊住房,左側一排平房是炊事班所在地,每年的新兵集訓必須有正規的炊事班做飯。最有意思的是,正對著四合院大門的那一排平房是牛圖,足足可以養幾十頭牛,而牛糞就是蘋果樹最好的養料。

  下了汽車,姑娘們沒有進四合院,而是跑到了山坡上,在蘋果園的一側,有一大塊空地,長著綠綠的草坪,好像這裡是種果樹或看果樹人休息的地方。

  她們席地而坐,可以把視野放得遠遠的,仿佛能看到一個連著一個的山頭,無法想像山的盡頭在哪裡,又是何年何月能走出這些山。儘管這樣,此時的她們就這樣坐著,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後來分了工,任務是挖果樹坑,該挖果樹坑的地方都用白石灰做了標記,必須挖成一米見方的大坑才算數。由於是補挖,而且分科室,她們就被分別安到了不同的地方。

  任歌一個人在一個地方,運了運氣,就開始揮舞起鋤頭,一鋤頭下去震得手一陣發麻。甩了甩手,又接著幹。說起來,她是挖過地的,從上小學的時候就掄過鋤頭,到了中學時期,用鋤頭的機會就更多了,學校有專門的農場,每年每一個班都輪流去,帶著背包,吃住都在那裡,於一種真正的農活,那時全當玩了,一說下農場都高興得像去度假一樣。

  任歌的手曾經起過血泡,破了又長好過,那時真希望自己的手掌長出老繭,就總是用手去摸,摸到一點點繭,就很心安,甚至是驕傲。任歌還知道看什麼樣的鋤頭好使,主要是看吃土的部分,錚亮而薄的鋤頭一定好使,因為使得多;如果鋤頭的把松了,就放在水裡泡一泡,把木頭把泡脹,這樣就不會再松了。下鋤時一定要果斷,這樣會吃土深一些。

  不過,已經是好多年沒有使過鋤頭了,現在拿起鋤頭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鋤頭總是與年少和歡樂連在一起的,就好像是一個老人在告訴著自己,寶藏的秘密。舞鋤頭也和騎自行車一樣,不會輕易忘了,最起碼對任歌來說是這樣的。但是手疼是真實的,開始是火辣辣的疼,那是因為表皮與真皮正在分離,這個時候往往容易喪失意志,很想棄鋤休息,這時心裡喊著要堅持,就堅持著,慢慢地,火辣辣的疼就變成了頓痛,好像似痛非痛的,但是過了一段時間,鬆開鋤把時,手掌上就會像長了眼睛一樣,最少兩個血泡在看著你的臉。

  任歌還沒有完成這個過程,微微從她的臉的一邊吹來的山風,使她對她正在於的一切,充滿了美好的感覺。不知為什麼,任歌一個從出生就沒有離開過城市的女孩,對野外、對自然卻有著一種如癡如醉的嚮往。可是,她的這種嚮往總是被父母繁忙的工作無情地擊碎,在她深深的印象裡,媽媽對她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太忙,沒時間。這成了它所有認識的字中最討厭的幾個字,討厭得幾乎從不使用。

  「哢喳」一聲,打亂了任歌此時的平靜心情。原來是楊幹事在她最專注於挖蘋果坑的時候,搶拍了一張照片。

  「你……你怎麼這樣?我不要照。」任歌喊道。

  「挺好看的,」楊幹事說,「真的挺好看的。」

  「好看也不要,你把它拿出來。」任歌聲音中透著厲害。

  「這,這怎麼能拿呢?」楊幹事有些心虛了。

  「不管,」任歌說,「我不管,反正你把照我的拿出來。」

  「……」楊幹事一時不知該怎麼好,他感到任歌是真的。

  「拿呵,快拿呵,你這是偷拍,知道嗎?『偷』。」任歌一副得理不饒人樣。

  「任歌,你……你……」楊幹事變得結結巴巴。

  「我最討厭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任歌硬邦邦地丟出了幾個字,說完就自顧自地掄起了鋤頭。

  楊幹事見狀,忙上去欲奪她的鋤頭:「我來。」

  「討厭。」任歌突然把鋤頭一松,扭頭離開。

  只聽得「咚」地一聲,楊幹事一隻手撚著鋤頭,一個四腳朝天,鋤頭也甩到了一邊。

  任歌忙轉身,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因為是在山坡上,楊幹事的頭在低處,腳在高處,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是努力了幾下都沒成功。他看到居高臨下的任歌,還忙不迭地給她遞著笑臉。

  任歌本來是想笑的,可是一看到楊幹事那個躺著的笑,她的心好像被突然使勁紮了一下,有一種難受極了的疼,她急忙向楊幹事奔去,向他伸出了手。

  好久,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一句話,任歌坐在山坡的一處,楊幹事又抓起了鋤頭,他挖了起來。空氣中傳遞著的惟一的聲音就是鋤頭落地的聲音,聽起來感覺是乾淨果斷的,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在老家,我挖的地僅次於我爹。」楊幹事突然說。聽起來像電影裡傳來的話外音。

  「我爹是全村挖地挖得最好的。他挖的地特別鮮,種什麼都能活。我高中畢業後,當了回鄉知青,我爹說,我能討到飯吃,因為我挖地挖得好。儘管這樣,我心裡還在想,我以後決不用鋤頭挖地,我要用拖拉機,我沒有告訴我爹,我也沒有來得及買拖拉機,我就來當兵了。」

  楊幹事的聲音在山坡上縈繞,那時好像所有的人都隱蔽起來了,就只剩他們。

  任歌不知不覺竟聽了進去,問:「現在呢?你爹買拖拉機了嗎?」

  「沒有。他永遠也不會買的,他陶醉在他親自挖的鮮活的地裡,他不相信拖拉機會挖得比他的好。」

  任歌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掄鋤頭的楊幹事,又看了一眼明顯深下去一截的蘋果樹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想一想楊幹事的模樣,一個感覺:粗。細想也是方嘴大眼的,像一個沒有仔細雕琢的塑像胚子。就想到了戀愛這樣的事上,其實,也不知道戀愛是怎麼回事,但是從書上看總是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比如,心慌,比如,特別想見面。想想自己,一點這樣的感覺都沒有。竟恨起自己,在沒有任何用心的時候,竟傷害了二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辦。

  「任歌,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直杆杆,楊幹事說了一句。

  任歌突然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什麼地方,還從來沒有人和她正而八經談過這事。

  「不……不是……」

  「我知道你是城裡大幹部家的子女……」

  「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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