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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她微笑了,臉頰上現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你一直都昏迷不醒,哪會添麻煩?"

  "我睡了幾天了?"

  "六天,我們都快要急死了。你發燒、說胡話,醫生怎麼也救不醒你,都以為你不行了。"

  "我都說了些什麼?"

  "你一直在叫媽媽,說什麼以後聽她的話,不開飛車了。"她文靜地笑著,笑得溫柔甜美,"叔叔,要不要我幫你寫封信給你母親,你現在脫離危險了,告訴她好讓她放心。"

  "叔叔?"白少琛以為她謙虛,故意把他喊成長輩。其實那少女根本就沒看出他的年紀。他的臉很髒,還滿是血跡,頭頂到下頜纏著紗布,已經看不出真實模樣。她又聽說他是營長,以為他至少該有三十歲了,所以才叫他叔叔。

  "別叫我叔叔,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你多大了?"

  "23。"

  "這麼年輕就當營長了,你真厲害!"她的聲音裡帶著強烈的欽佩。

  他想笑,可是臉被紗布纏著,笑不出來:"我可以問你的名字嗎?你費心照顧我,我總不能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叫蘇婉約。"

  "婉約,好名字。你不是學生嗎,為什麼不去上課?"

  "我參加了學校的傷員護理隊,上午上課,下午來醫院。"她問道,"現在,我幫你寫信給伯母好嗎?"

  "我母親已去世多年了。"

  "對不起。"

  "沒關係,你又不知道。"

  "那你家裡有什麼人?"

  "我父親,兩個哥哥,一個妹妹。大哥已經結婚,有了孩子了。"他的心裡湧起了強烈的思念之情,身受重傷,孤零零地躺在異鄉的醫院裡,身邊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他越發需要親人的安慰。

  "蘇小姐,請你幫我寫信給我父親吧。"

  從這以後,她不僅天天來照顧他,而且知道他只能吃流質的食物,還變著花樣提來雞湯、銀耳粥、鴿子湯,給他增加營養。這天中午,她又提來一個藍花瓷罐,把它放在床邊的凳子上,揭開蓋子,一股香味頓時彌漫了整個病房。她倒了一碗,然後坐在他床邊,用勺子喂他,一面說:"這是鱉湯,是我母親特地叫鄉下的親戚弄來的,很補的。"

  白少琛心下感激,又覺得不安:"蘇小姐,替我謝謝你母親,請她不要再給我弄這些東西了,太麻煩她了。"

  "麻煩什麼,不就燉點湯嗎,再說,你只能喝湯,肉還不是我們吃了,我們也趁這個機會大補了一下,母親說她都長胖了。"她笑了一笑,又喂了他一勺湯。

  他咽下了嘴裡的湯,湯很鮮,裡面加了蔥、薑,去除了鱉的腥味,喝起來特別爽口。她看他吃得香,也很開心:"你喜歡吃就好,我母親說她沒吃過南京菜,不知道是什麼味道,不敢做,這是照我們本地的方法弄的,她怕你吃不慣。"

  "你母親真好。我沒聽你提到過其他人,你家裡就只有你和你母親嗎?"

  她舀了一勺湯喂到他嘴裡,說道:"我有父親,還有兩個弟弟。其實,有沒有父親對我來說都一樣,我一直是和母親一起生活。" 她猶豫了一下,"我父親重男輕女,我母親和他結婚後,生了我和妹妹,他很不高興,又在外面有了小公館,姨娘給他生了兩個弟弟。姨娘生下第一個弟弟以後,除了過年過節回家祭祖,接待親友,他從不回來,也不給我們生活費,母親善良軟弱,爭不過他。後來還是我表舅看不過了,出面找我父親交涉。表舅是警察局副局長,我父親不敢得罪他,這才同意給我母親一個綢緞鋪,讓我們自己掙錢吃飯。從這以後,他再也沒回來過,連我妹妹病故,他都不肯回來看一眼。"

  白少琛憤怒了:"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親!"

  她歎道:"這都怪我。我要是個男的就好了,他就不會娶姨太太,我母親也不會被遺棄了。我母親一直為這事抬不起頭,我和妹妹小的時候也常被其他小孩子欺負,說我們是沒爹的野鬼。"

  他有些憐惜她了:"這怎麼能怪你呢,怪只怪你那個重男輕女的父親,連起碼的父女之情都沒有。你別難過了,依我看,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父親。"

  "我已經不難過了。我現在只想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找份好的工作,讓我母親安享晚年。"

  "你真是個好姑娘。等你考大學的時候,你告訴我一聲,我父親是大學校長,在教育界很有名氣,你想考哪所大學,他可以幫你聯繫。"

  "真的?那我先謝謝你。"

  "不用謝,我是真心想幫你,不是因為你現在照顧我,而是因為你很可愛,你讓我想起了我妹妹,她跟你差不多大。"

  "她很漂亮吧?"

  "非常漂亮,我敢說找不出比她更美的了。她很活潑,有點任性,但心地善良,是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女孩子,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很深。"

  她聽得出他話裡帶著強烈的親情,說道:"我真羡慕你妹妹。"

  他理解她的心情,從心底裡憐憫她,突然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把我當做你的哥哥吧。"

  她的眼睛亮了:"好啊,我從小就想有一個哥哥,可以保護我不受別人欺負。我真高興有你這樣勇敢的哥哥,以後我就叫你白大哥,可以嗎?"

  "叫我白三哥吧,我在家裡排行老三,我不想我大哥不在這裡就篡奪他的位子。"白少琛恢復了他幽默的天性。

  她被他逗笑了:"行,以後我就叫你白三哥。"

  既然認了兄妹,兩人的感情自然加深了一層。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白少琛的傷好得很快,不久就能從床上坐起來了,醫生開始陸續給他的傷口拆線。這天,醫生正給他解臉上的繃帶,蘇婉約進來了。白少琛看她臉色不好,眼圈也有點紅,懷疑她在哪兒受了氣,他不能說話,用手指了指凳子,示意她坐下。她沒坐,而是過來看醫生的操作。

  繃帶解下了,醫生見他臉上撞傷的地方青腫已經完全消了,下頜也恢復了正常,對他說:"從現在起,你可以吃些比較軟的固體食物了,像燉爛的豬腳,肥一點的紅燒肉之類都可以。"又對蘇婉約說,"小姐,我還要給其他病人換藥,我給你酒精和紗布,麻煩你給他擦擦臉。"

  "好的。"

  醫生留下紗布和酒精,帶著護士出去了。她用紗布蘸了點酒精,小心地擦他臉上的血跡和污漬。慢慢地,一張俊美的臉露出來了,她呆了一下。他見她神色有異,問道:"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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