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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他和太太毫無共同之處,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當年他到上海打天下的時候,一家英國銀行的買辦很欣賞他,不僅在經濟上給了他很大的支持,在人際關係上也幫了他許多,他很感激他,一直把他當做恩人。因為忙於事業,他年過三十還未娶妻,那位買辦親自跟他提親,想把女兒嫁給他,出於感恩之心,他一口就答應了。結婚不久,他就後悔不迭。他太太自幼受父母溺愛,養就了一副刁蠻脾氣,事事要別人遷就她,沒有她遷就人的。她又不愛讀書,靠著父親的錢勉強在一家二流大學畢了業,肚子裡並沒有多少墨水。葉寒楓最初還跟她談談心,但很快就放棄了,不管他是談詩詞書畫,還是談時局政治,她都毫無興趣,因為她根本就不懂。她整天不是泡在商場和電影院,就是跟一些闊太太打麻將,一打就是一個通宵,葉寒楓也曾說過她,一說她就發脾氣,甚至幾天都不理他。他既對她不滿意,又加上結婚幾年都沒有孩子,感情上和她越來越遠,要不是怕被人說他忘恩負義,他早就提出離婚了。

  他好不容易壓住火,想起她的話會得罪表妹,便替她道歉:"琳兒,對不起。她這種人心裡只有自己,沒有別人,她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

  "我不會。"白曼琳搖了搖頭,"她不和你一起走,你打算怎麼辦?"

  "隨她去吧,我反正是要走的。這樣也好,我和她以後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干。"

  葉老太太說道:"我跟你走,我清靜慣了,內地的生活可能更適合我。"

  "媽,謝謝你,你肯支持我走,我就放心了。"

  "你是我兒子,我不支持你,誰支持你。"

  "那就這麼定了。琳兒,你和表弟也跟我們一起走吧。" 他指了指樓上,說道,"我想我跟媽走了,你們恐怕不會願意跟她住在一起。"

  "我不走,三哥和表哥還在作戰,我得留在這裡。我跟表哥說好了,等我的傷一好,我就去找他。"

  他驚訝地說:"你瘋了?遠卓現在在大場,那裡的戰鬥非常激烈,死的人堆積如山,簡直就像人間地獄。我看他肯定不會讓你去,而且現在去那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葉老太太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琳兒,你可千萬不能再去了。你上次沒把小命丟了已經是菩薩保佑了,你怎麼還想著要去呀?遠卓這孩子也真是,哪能答應你再去。"

  白曼琳不想分辯,心想腳反正長在自己身上,走不走全憑自己做主。

  吃過早飯,葉寒楓帶她去聖約翰大學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那裡的骨科主任是個有名的專家,和葉寒楓也很熟。白曼琳的傷一直是他在醫。

  車子一出公館,她就不由得吃了一驚。她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這條街上冷冷清清,連行人都沒有幾個。可現在,街上非常的擁擠,兩邊密密匝匝的都是蜂擁而來的難民,多數衣衫襤褸,鞋底都磨破了,有的甚至根本就沒有鞋,露著血跡斑斑的腳底。他們或坐或臥,身邊放著各種箱籠、包袱。大人們疲憊的臉上顯露出哀怨與無助的表情,大多數孩子則因為過早地承受了戰爭的苦難而顯得少年老成,本應帶著童真的雙眸卻充滿著茫然。只有少數年幼不知事的還在那裡嬉戲,宣洩著自己剩餘的精力。一位滿面風塵、面容憔悴的母親忍不住了,上前拉回了她六歲的兒子,說道:"你少動一點吧,也好節約一點吃的。"

  白曼琳聽她說的是一口蘇州話,不由得心下難過,暗想他們一家千里迢迢流落到這裡,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歷盡了多少艱辛。她問葉寒楓:"這些難民沒人管嗎?怎麼讓他們就這樣露宿街頭。"

  "人太多了,沒法管。現在不僅上海四郊的難民擁進了租界,附近一些城市的民眾為了躲避空襲也跑來了,收容所早已人滿為患,連旅館都擠滿了人,後面來的實在是無法安置了。"

  "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我們也在想辦法呀。我已經把我的倉庫騰出來安置難民了,其他一些公司也在這麼做,甚至還有電影院的老闆把電影院都改成收容所了。本來有幾家輪船公司在往外運送難民,可現在日本軍艦違背國際公約,炮轟難民船,輪船公司不敢再冒險了。前面的運不出去,後面的又源源不斷地來,租界已經爆滿了。"

  "報紙上說現在租界的物價,尤其是旅館費在成倍地增長,這些難民承受得起嗎?"

  "這個誰也沒辦法,給難民捐錢捐物的人不少,可趁機大發國難財的人也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

  這時,人群中有個嬰兒不知是因為饑餓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突然大哭起來,瘦弱的母親怎麼也哄不住,竟引起連鎖反應,另外一些嬰兒和幼兒也跟著啼哭不止。白曼琳感到一陣心酸,幾乎滴下淚來。她拉上了車簾,不忍再看這悲慘的景象。

  車子在人海中艱難地穿行,兩公里的路程,幾乎用了半個小時。

  到了醫院,那個專家讓她照了X光片。等片子出來之後,他仔細看了看,說道:"小姐的傷已經完全癒合了,你們看,這是她受傷的兩根肋骨,現在已經完好如初了。"

  白曼琳高興得跳了一跳:"教授,你是說我現在什麼都可以做了?"

  "當然。"

  跟那位專家道別後,兩人走出醫院的大樓,大樓門口停著一輛救護車,幾個穿著白衣,手臂上配著紅十字標記的人正在忙著往車上搬運東西。白曼琳望著其中一個橢圓臉,細長眼睛,臉上有幾點雀斑,外表純樸的姑娘喊道:"素秋!"

  馮素秋一看是她,放下手裡的東西過來了:"曼琳,你的傷好了?"

  "好了,剛找醫生看的。你在這裡幹什麼?"

  "醫院捐了一些藥品和醫療器材給紅十字會,我們來拿過去。"

  "現在傷員很多嗎?"

  "太多了。據說每天送到上海的傷員有上萬人,本地的傷兵醫院已經裝不下了,只能往後方醫院送了。"她看著白曼琳,熱烈地說道,"你的傷痊癒了真太好了,你要回救護隊嗎?我們正缺人手呢。"

  "當然要回去,我現在就跟你們走。"白曼琳回頭對葉寒楓說道,"大表哥,這是我們紅十字會的人,我要跟他們到傷兵醫院去。你有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葉寒楓知道攔不住她,只得答應了:"好吧,等我的事辦完了,我到醫院來接你。"

  "好的。"

  回到紅十字會醫院,車上的人跳下車,把車上的東西往下搬。一個正在那裡曬太陽的上校軍官看見了,也過來幫著搬東西。馮素秋忙攔住他,說道:"呂團長,你就別來了,小心你的傷。"

  "我的傷已經好了,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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