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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煩惱,痛苦,折磨得他輾轉反側,竟夜未眠。

  但武漢外圍節節失利的陰影容不得他再為廣州的陷落感傷煩惱。上午,他一到軍委會,就召集尚在漢口的軍界要人,探討武漢的命運。這問題此刻已是刻不容緩,日軍震耳的戰炮和哢哢作響的軍靴聲正一步步逼向武漢三鎮,逼向他尚能立足的這最後一座華中重鎮。

  此刻長江以北,日軍第3、第10師團和日前由華北方面增援而來的一個騎兵旅團已攻佔應山,正馬不停蹄地撲向武漢西北面的安陸;武漢東北,第13師團已拿下宋埠,他們身後的麻城,是兵強馬壯的第16師團。而蔣介石一直密切注視著的稻葉第6加強師團已抵近黃陂,直窺武漢三鎮。

  江南戰局也好不了多少,打不完的波田支隊,依仗江中日艦,直逼武昌城,看來是非圓首進武漢城的夢想,而第9師團、第27師團,則直插賀勝橋,咸寧地區,粵漢線被截斷,已是早晚的事。

  日軍像一團越聚越濃的烏雲,從東、南、北三面向武漢猛壓過來。武漢近郊,隨著外圍天險和沿江要隘的紛紛陷落,已是四面楚歌。

  武漢已成兵家死地。

  蔣介石汲取了上海、南京血的教訓,早在9、10月,就已開始有步驟地分批撤離黨、政和地方政府機關,疏散百萬民眾。10月中旬,武漢幾乎已成空城。

  正因為此,今天到會的高級將領很少。除軍令部長徐永昌,從前線返回不久的白崇禧、陳誠外,再就是武漢警備司令郭懺等幾名中將、少將。會場也像戰場,失去了往日的威嚴、壯觀。

  戰況到此,放棄武漢已是明擺的事。但蔣介石對城市的眷戀,或者說對自己權威、臉面的眷戀,又往往使他很少能痛痛快快地放棄一座城市。上海如此,南京如此,徐州也是如此。但到頭來,不但城池不保,還要殃及軍民。血的教訓已使眾將領寒透了心。

  坐在蔣介石身旁的武漢衛戍司令陳誠比起別人尤其擔心。如今武漢外圍各部隊已經失控,只要能跳出日軍的合圍圈就算萬幸。

  如果蔣介石再來個死守,手中僅有的幾個軍非丟得個乾乾淨淨不可。他幾次張張嘴想開口。可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蔣介石似乎看出眾將的心思。他口一張,說道:「諸位,武漢我準備放棄了。」

  蔣介石一語驚人,卻驚得眾將放下了心裡的一塊石頭。從眾將變得輕鬆的臉上,他也分明看出了一切。

  「諸位,武漢會戰,已近5月。寇軍受到空前未有之消耗,我軍戰略企圖已達。而且,日軍偷襲廣州,華南數地失守,粵漢線已被切斷。因此,武漢之戰略地位已失。如我軍免強保持,則最後必失,不如決心自動放棄,保留若干力量,以為持久抗戰與最後勝利之根基。」

  陳誠不失時機卻是發自內心地讚歎道:「委員長高見,武漢死地,斷不能與日軍死拼。」

  蔣介石掃了陳誠一眼,繼續說道:「今日武漢,廠礦、機關、團體、學校、難民諸項都已按計劃撤退完畢,武漢只是一座空城。放棄武漢,及戰略需要。但政治上,吾人決不能讓敵寇坦然踏上我神聖故地。諸位不會忘記吧,武漢乃具革命傳統之地。因此應予一部兵力作象徵性抵抗。」

  說罷,轉向白崇禧和陳誠,問道:「健生、辭修,你們說說,留多少兵力為妥呢?」

  陳誠不願再為這種門面上的事亂分兵,當下應付道:「似可留1旅兵力。」白崇禧對這類事顯然也沒興趣,當下點點頭,敷衍了事。

  會議結束後,陳誠當著眾人面建議道:「委員長,武漢戰事日緊,軍委會已撤退完畢,您和夫人還是儘快離開武漢吧。」

  「蔣介石看看眾人,不置可否地答道:「這個我自有安排。」

  「24日,武漢統帥部正式下令放棄武漢,撤退武漢外圍部隊,計劃定了集結地點。長江以南各軍撤至湘北及鄂西一帶;長江北岸部隊,第33集團軍撤至荊陽門、宜城一帶,第32集團軍撒至襄陽、樊城、鐘祥一帶,第11集團軍撤至隋縣、唐縣鎮、棗陽一帶佈防。湯恩伯第13軍進入桐柏山,劉和鼎第39軍進入大洪山擔任遊擊,第21集團軍及徐源泉第10軍統由廖磊指揮進入大別山擔任敵後遊擊。第5戰區長官部移往樊城。

  下午,軍委會召集了尚滯留在漢的中外記者數十人,舉行了最後一次新聞發佈會。會上,發言人代表中國政府強調指出:「中國軍自動放棄武漢是出於戰略需要。中國政府抗日決心並無改變,而且更加堅定。只要日軍在中國一天,中國抗戰就將一天不止。並斷言說:中日戰爭將長期化,直至中國徹底驅逐侵略者為止。」

  蔣介石離開武漢前,沒忘記了警告東京。當然,這發言也是他向全國、全世界作出的一種姿態:他蔣介石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中國抗戰,還是他說了算。

  一陣密過一陣的槍炮聲,在一步步向武漢城區逼近。日軍似乎已把武漢視作囊中之物。日機低低地掠過武漢,開始截襲擊沿長江退出武漢、撤向重慶方面的江輪、駁船。陸地各交通要道上,也時有西移的軍民被日軍戰機、炮火隔斷。

  日軍在為進入武漢作種種準備。

  九江。華中派遣軍前進指揮部裡,出現了司令官田俊六大將瘦小的身影。他幾天前才從南京趕來九江的,他既想早日親眼目睹武漢三鎮的風采,但更重要的還是對部隊放心不下。

  上年底,松井大將率部進駐南京。由於對部隊約束不嚴、對各級官佐恣意縱容,導致日軍在南京燒殺淫掠,犯下滔天罪行,引起舉世公憤。為此,日本政府威懾於國際輿論,被迫將松井,谷壽夫等一批高級將領召回國內。貶的貶,轉預備役的轉預備役。

  松井之流的劣跡使世人將日本皇軍與「禽獸」二字連在了一起。

  比起南京,武漢還不僅僅關係到日軍面子上的事。東京執意打下武漢,就是要使蔣政權降為地方政權,乘機扶持親日勢力主政,早日結束對中國的戰爭。如果日軍一再施暴,南京的後遺症恐怕永無消除之日,扶持新政權,也只能是一座沒有根基的空中樓閣。這一點,已在南京呆了半年多的田俊六知道得清清楚楚。

  從軍事上說,田俊六更是感到對武漢不能破壞太甚。外圍戰部下的極大消耗和東京方面調兵的捉襟見紂,早已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日軍在中國戰場的兵力調用已達極限。武漢也許將是他日後卡住西南出口,與中國大軍周旋的基地。他自然不能自己先毀了這塊基地。

  10月24日,經過全盤考慮後,日本華中派遺軍司令官田俊六大將向進抵武漢郊區的各部隊頒佈了入城注意事項:

  「……部隊宿營地區,避免設于市內,應選在郊外大建築物內,以便於維持軍紀、風紀;在武昌的糧道街、漢口的大五廟至下碼頭、漢陽的朝宗門,設置難民區,須保護漢陽、漢口、武昌的建築物、廟宇、大學、圖書館、陳列館(有附表),武漢有各國租界及使館,本軍一舉一動,世界矚目,因此是以實際行動宣揚皇威,使其理解皇軍真姿的絕好時機,所以每人對此務須慎戒,且鑒於過去之教訓,防止因日久而鬆懈。再,武漢為本軍今後常駐和作戰之基地,一切建築、設施,嚴禁破壞。」

  田俊六用心良苦,八方關照。但最後一句話,透出了他的苦心所在。

  但說歸說,田俊六還是對各部隊有所區別。第6師團是南京大屠殺的罪魁,惡名遠楊,按常理應調離城區。但田俊六不知是念及第6師團的戰功,還是怕有功不賞,影響軍心,竟批准了第6師團為第一批入城部隊,甚至同意了稻葉四郎中將將師團部設于武漢大學的請求。

  10月27日,隨著牛島支隊一部耀武揚威地踏進校園草坪,武漢大學這座享譽中國的神聖學府被侵略者蹂躪、踐踏了。聖潔和野蠻,尤如圖書館樓頂上迎風獵獵舞動的膏藥旗,極不諧調地在珞珈山腳下一方淨土上碰撞開來。

  24日,牛島支隊佐野聯隊佔領了黃陂。少數前衛搜索部隊已兵臨武漢城郊;

  同日,岩崎支隊進佔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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