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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黃紹突然想起自己為客的身份,不該讓病人為自己的這點兒事煩心。當下,便以一種輕鬆的口吻說道:「哎,不談這些了。德公,你臉上吃這一刀,可有什麼效果?」

  「嗯,這倒是件令我欣慰的事。龍濟光的這一顆流彈,可折騰得我不輕。這兒的一個美國外科醫生,就是這個療養院的院長,從口腔上齶弄出了一撮碎骨。哎,20來年,都發黑了,結果真不錯,第二天,紅腫、疼痛都沒影了,真令人舒坦。」

  說完,歎口氣補充道:「季寬,這科學不服不行啊!美國人的先進決不只在槍炮上。這麼些年,槍炮可是把中國毀啦。」

  「哎,這不是德公、季寬嗎?」

  一個意外的聲音像是從地下冒出來,驚得兩人抬起了頭。中共駐漢代表周恩來笑吟吟地迎面走來,身邊立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壯年漢子。

  「恩來兄,久違,久違!」兩人見是周恩來,略顯驚喜。李宗仁笑著伸出了手。

  「啊,介紹一下,這位是從魯西北敵後來的張參議。」寒暄完,周恩來指了指身邊一身灰軍裝卻沒任何標記的壯年漢子。

  「啊,從敵後而來,敬佩,敬佩。」李宗仁、黃紹客氣道。

  「哪裡,李長官台兒莊一仗打出中國人聲威,更當敬重。」壯年軍人誠摯地說著。

  「過獎,過獎,德鄰台兒莊小勝,全仗將士用命,也得感謝你們的側翼牽制啊!」

  「抗戰既然不分彼此,那麼德公的勝利今天我們也就共享吧!」

  周恩來一句話,引來四人一陣開懷大笑。

  這時,周恩來突然想起了身邊的黃紹:「哎,季寬,你不在浙江當主席,跑來武漢幹什麼?」

  黃紹一陣苦笑,略一沉吟,順嘴說道:「啊,地方上一些事要辦跑來了。再說,也想順道看看德公。」

  「季寬,前些日子多虧你從中斡旋,網開一面,粟裕他們才能深入蘇皖敵後。前幾天他的前衛部隊在鎮江城外牛刀小試,初嘗勝果。消滅了日軍少佐以下官兵數十人,還繳獲了一些車、炮。」周恩來笑著說道,話語中透出感激之情。

  「入敵後就傳捷報,可喜,可賀!」李、黃2人聽罷,連聲稱讚。黃紹看上去更高興些,這幾日的不快也像是減輕了一些:

  「嗯,粟裕文武雙全,真是個難得的將才啊!在日本人幾面包圍之中,硬是敢用掏心戰術,令人佩服!」

  「季寬,粟裕東進途中曾有電來,說如有機會請我們當面表示謝意,我今天就一併代勞啦!另外,浙江留守的一些新四軍家屬,還望季寬兄日後多多關照啊!」周恩來拉著黃紹的手,真誠地懇求道。

  「恩來,這個你放心。他們在敵後流血抗日,我們如果連這點小事再辦不好,那就太對不住啦!」

  「那好!我再次代表他們,謝謝你啦!」

  說完,周恩來兩手一抱,轉身告辭。

  望著周恩來遠去的身影,黃紹忽然感慨起來:「我越想越覺得這次來武漢不是滋味。我老覺得武漢就像大上海的戲園,幾個對臺戲同時在演。你就是知道哪台是主戲,可場子一開,你就懵懵懂懂地不知到底在唱什麼了。」

  「季寬,常言道:林子大了鳥兒多。眼下武漢自然不是只開一台戲。漢口日租界裡,汪精衛一夥魚蝦之流一天到晚神神秘秘,搞些什麼誰都知道。一些實足的敗家子兒。」李宗仁一直對汪精衛一夥「主和派」看不上眼,當下氣憤地說道。

  「是啊!聽說年初,陶百川在《血路》雜誌上提出:『和而不屈服可以不亡,我們似乎不應無條件地反對。』難道老蔣對此沒有表示?」

  「表示?現在他不但容許張岳軍(張群)在軍委會四處散佈所謂的『戰必亡,和必亂,戰而後和,和而不安』謬論,好像還很欣賞。這群文人,就像三國時孫權身邊的那些文人食客,一心只想自己,從不為國家、民族著想。」

  「可老蔣會見倫敦《每日快報》記者時,不是聲明抗戰到底,不歡迎任何國家出面調停嗎?」黃紹還是滿心疑慮。

  「老蔣鬼就鬼在這裡。他這是說給西方政客和中國老百姓聽的,也給自己打氣。你沒注意到他的話有些名堂嗎?他是說非能將主權完全恢復』,絕不接受調停。換句話說,只要日本人承認他是中國的領袖,給他名義上的主權,他就能接受調停。」李宗仁越說越氣,越說越激動,「『主權』,單單主權就夠了嗎?難道東北、華北、京滬就不要啦!收復失地就這麼一筆勾銷了?這種文字遊戲他就是太愛耍弄,可到頭來又能騙得了誰?」

  黃紹越聽越覺得有理,心中的迷霧在漸漸散去。他沒想到武漢平靜的表面下,道道潛流卻在交迭撞擊,充滿險灘。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捲入其中,粉身碎骨。這時,他感到武漢不再那麼迷人、充滿誘惑力了。

  「德公,不臨其境,不知其險啊!難怪你今天也貪圖起世外桃源的安逸了?!」黃紹笑著逗起李宗仁來。

  「哎,咱們話可說清楚。我在武漢是為養病,僅此而已。病一痊癒,我馬上返回戰區。苟且偷安可不是你我所能幹的啊!當然,武漢我是不會再呆下去的,還是上前線更輕鬆些。」

  「誰說不是。我在武漢再賴下去了沒意思,賭這口氣幹什麼?!我準備把地方要解決的一些問題寫成書面報告,老蔣一批,我馬上回返。」黃紹來了情緒,快言快語。

  「嗯,挾天子以令諸侯。你不能挾他,這時候拿他一把還是可以的。武漢是塊事非之地,早走早好。再說不用很久,日本人就會向武漢發起進攻了。」李宗仁盯著漸漸變暗的湖面說道,遠處,已有點點燈火燃了起來。

  「走吧,回去。你遠道而來,今天我請你再吃一回武昌魚。吃了這頓,下頓可就沒准嘍。」李宗仁拿出東道主的豪爽,客氣地相邀道,可黃紹卻從這話中品到了一絲苦澀。

  5. 眼觀中國抗戰的美國武官

  武漢,隨國民政府遷來的美國大使館裡,一位神秘的人物也在密切注視著中國形勢的發展,關注著東方兩個巨人的這場生死較量。他,就是當時的美國駐華武官、日後盟軍中國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史迪威上校。

  上年底,當他繞過膠東半島來到武漢時,一切都使他那飽受西方薰陶的大腦混沌不堪。他覺得自己眼中這個神秘古國和中日之間的這場戰爭,就像他第一眼看到的武漢一樣撲朔迷離。混亂的碼頭、街區,擠滿成千上萬像熱鍋上螞蟻一般的人。大小官吏、投機商人、難民擠在一隊隊即將赴死的軍人和宣傳救國的熱血人士之中。」在這裡,他既能看到一種不屈民族固有的獻身精神和充沛精力,也能看到一幕幕令人沮喪的懶散和冷漠。雖然地斷斷續續在中國已呆了20多年了,但他還是認為,要真正瞭解中國,解開其中錯綜複雜的網解,比學中國話甚至更困難。

  但聰明、固執的史迪威不會裹足不前。他充分利用了自己在中國20餘年的經歷,操一口流利的漢語,從武漢城到前線戰場,從戰略大後方到日本佔領區,他到處走,到處看,到處問。政府官吏、新聞記者、中日雙方將領都是他重點盯住的目標,而普普通通的中國百姓、士兵、學生也是他談話的對象。他觀察著、思索著、探尋著這場戰爭的方方面面,預測著中國遙遠的未來。自然,他也在琢磨中國人所做的這種犧牲,對他的祖國美利堅將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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