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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隊伍一片靜寂,只有"嚓嚓"整齊的跑步聲。

  班長高向陽在前面默默跑著,還有他的兄弟,都默默無語。

  跑吧,跑吧,只要能忘卻心中的痛楚,沒有我們不敢做的,更何況是虐待自己的肉體。我們在部隊早已無數次虐待過自己,我們俯臥撐一上一下做了一百次,揮汗如雨身負水桶我們還要做,我們引體向上單杠大回環,頭暈目眩了還要轉。我們練習擒敵,雙人對摔頭破血流掉皮掉肉還要練,不就是跑嗎?不就是練嗎?不就是一副破身板嗎?有什麼可怕的,那狗日的王少兵連死都不怕,我們還怕什麼?

  我又看見王少兵在隊伍的最前面領跑著,他在中隊個頭最高,體力又好,一直是我們中隊越野的領跑者,他可能感覺身後的我們有點跟不上,故意放慢了腳步,轉身,回頭憨笑。那兩個不爭氣的小虎牙又露出來了,看他那得意勁,這狗日的!

  我想緊緊地追趕他,可瞬間,他又消失了。

  ……

  早操經過了近一個小時才結束,當兵這幾年,從來沒有像今天跑得這麼遠,也頭一次沒有看見半途掉隊的人。大夥站在值班室前面,列成三行,值班員賈銀亮沒有像往常一樣講話,也沒有讓戰士們立即就餐,按照以往的慣例,部隊有什麼大事小事壞事好事中隊領導總要講些什麼,美其名曰——總結。對於總結,我是不厭其煩,部隊有早點名晚點名,一個星期有周評,一個月有月評,班裡幾個人還有班務會,這都是總結。部隊是個講政治的地方,軍人只有時刻把弦繃著才有戰鬥力,雖然我嘴上冠冕堂皇的這樣說,實際上對這個東西也挺枯燥的,但是,今天,我們卻期望著這個不尋常的總結早點到來。

  其實,我們希望快點聽到總結無非是想知道王少兵的死被上級定為什麼性質,我們幼稚的認為,王少兵的死理所當然是因公犧牲,他應該是烈士。我們並沒有想到一己之私,認為我們能抓住犯人就期待立功受獎,軍人把榮譽看得很重要,可是在戰友們生與死的特殊邊緣,又把這些本應得到的榮譽看的如此的輕薄,這,就是戰友之間的情義。在很多年過後,當我在生活的困惑中徘徊時,也正是這些情義助我一臂之力,讓我擺脫了生存中的困境。

  中隊長與指導員在值班室裡商談許久,然後臉色深沉地走出來,指導員面朝我們說:"我們中隊黨支部全體人員與大家一樣,心情都非常的悲痛,因為我們失去了一位非常優秀的戰友,希望大家化悲痛為力量,積極參加軍事訓練,站好每一班崗每一班哨。忠實地履行自己作為一名武警戰士的職責,為我們祖國的安寧盡一份自己的微薄之力。"

  又是形式主義的官話,似乎指導員在回避著什麼,隊伍中一陣騷動,大家紛紛議論起來,有人吼道:"王少兵到底被評為烈士沒有?"

  "對!王少兵應該是烈士!"我們一起嚷道。

  指導員眼圈發紅,用手壓壓,示意大家安靜:"我與大家一樣,都抱著同樣的心情,儘量想為王少兵爭取烈士的稱號,但是,軍隊對烈士的授予有嚴格的規定,王少兵同志的去世是意外的事故,與執行任務無關。支隊經過幾次討論,決定將王少兵的死定為工傷事故,這已經超過了規定的範疇之外。"

  部隊驟然安靜起來。

  這恐怕是我長到20歲聽到的最無根據最讓我憤怒的話了,什麼破規定,什麼鳥政策?明明王少兵的死與執行任務有很大的關係,可到了上面到了文件上就是與執行任務無關。

  我的戰友兄弟王少兵現在還躺在支隊醫院的停屍間。

  他才18歲啊!

  指導員講話完畢後,緊接就是隊長訓話,好像是安全事故責任,警惕防範之類的廢話,最後還宣佈了一份支隊的命令,是給予中隊長指導員,還有高向陽嚴重警告處分一次。這次行動我們抓住了犯人卻沒有任何人因此立功受獎,毫無疑問,是對我們中隊發生王少兵溺水死亡責任事故的懲罰。王少兵之死的結論得知清楚後,餘後的什麼我也就不關心了。

  餘後幾日,警營裡的生活似乎恢復到往日的平靜,我們照常訓練,學習,站崗上哨,只是大家少了一些原來的笑容,失去戰友的痛楚都深深埋藏在心底。

  3

  好多天都沒到錢歆家裡去了,我眼睛裡時不時出現她秀麗的臉龐,彌漫著一股迷人的柔情,思念的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東西,可以讓人忘記疲憊,甚至可以讓人減輕痛苦。

  不敢面對的事情終於來了。

  一個很普通的中午,營區裡駛來兩輛小王八一樣的吉普車,幾個參謀和少校很小心的扶著兩位老人下車,一位老人抱著一隻黑匣子。我們知道,王少兵的父母來了,我們的兄弟回來了,來向我們告別了。

  兩位老人臉色青白,眼圈黑黑的,看來哭泣過多次。我們看到他們的到來,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擁而上。

  我們抱著兩位老人,儘量用最體貼人的話語安慰著他們,和他們緊緊相擁。大家都儘量抑制住悲傷,想給兩位老人一個笑臉,可淚水還是不爭氣,齊刷刷地流了下來。

  中隊長親自吹響集合號,大家快速整齊的在操場列隊。支隊一些領導把王少兵的父母扶到隊列前面,中隊長一言不發,突然向部隊用洪亮的聲音發令:"全體都有了……擒敵拳,預備——開始!"大家立即反應起來,打起擒敵拳,掏襠砍脖,抓腕砸肘,馬步側打,踹膝鎖喉,一招一式,不敢怠慢,耍得虎虎生威。

  我們知道,中隊長的意思是想讓兩位老人看看他兒子生前學習過的東西,也想讓戰士們在老人面前表達對王少兵死去的悲痛和依依不捨的戰友情義。

  接下來是擒拿格鬥,雖然是表演性質,但是比任何一次演練的都逼真,戰士們像一個個出籠的獅子,騰跳摔閃,踢拿撲鬥,真是身手矯捷,打得天昏地暗,難解難分。直把老人們看的熱淚長流,嗚咽地說:"好好好!"

  表演結束後,支隊政治處那個牛哄哄的少校講了幾句安慰老人的話,指導員也致辭歡迎老人的到來,聽到這裡,我們都心如刀絞。最後指導員讓部隊戰士對王少兵在部隊的情況進行評議的時候,下面的我們鼓足了勁,發自內心地猛喊。

  好好好……好好好!

  吼聲如雷,經久不息,響徹大地。

  痛失兒子的父親含著眼淚,緩緩走到隊伍面前,一字一句道:"好樣的,你們都是好樣的!我的兒子也是好樣的!他是為保衛祖國,去執行任務而犧牲的,他是英雄,我們全家為他而感到自豪!"說完,泣不成聲。

  隊伍死一樣寂靜,聽完老人的言語,我們仿佛萬箭穿心,王少兵沒有被評為烈士啊!要是被評為烈士,兩位老人也可以感到一絲慰藉,可偏偏未能如願,這是多麼無奈而又殘酷的事情啊!

  沒有人應聲,再也沒有任何人敢出來應聲了,悲痛,尷尬,無奈又充滿了壓抑。

  一個至今令我難忘的場面突然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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