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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第12章 飲馬長江

  §廬山牯嶺 蔣介石官邸 1947年月21日

  牯嶺的子夜,月色澹泊,樹影婆娑。

  通往官邸的河東路掩映在高大的黑松林裡,更顯得婉蜒盤亙,寂靜幽深。

  兩乘滑竿在逶迤的山道上徐徐行進,一群官員、軍警簇擁左右。

  蔣介石和宋美齡分坐在滑竿的竹籐椅上。

  蔣介石身板筆直,沉著面孔,臉上的肌肉如間刀雕斧鑿一般,雖顯生硬,但透著力度。

  宋美齡則有些倦怠,時爾顧盼松林,時爾望望淡月。秋風蕭瑟,枯葉飄零。她搞不懂,這個時候上廬山做什麼。

  那天,蔣介石從北平開完軍車事會議匆匆趕回南京,宋美齡到機場迎接他。汽車由大校場機場駛入市區,蔣介石望著滿天飄飛的梧桐落葉,略覺寒意,不禁道:「已經是深秋了。」可才過了幾大,他又執意要上廬山「避暑」。

  宋美齡想起丈夫近幾個月來風塵僕僕,奔波勞頓,日漸憔悴,心中升起一絲惻隱之情。

  這位中國第一夫人決不是只會陪著丈夫流淚的女人,她站在第一夫人的高度上俯瞰著中國大地,時時以自己的見解、主張影響她的獨裁者丈夫。她到處播種美麗動人的笑臉,以使丈夫獲得民眾的更多愛戴。她出訪美國,以驚人的風采、辯才和流利的英語為丈夫贏得世界第一強國的支持。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美國人曾為她傾倒,刮起了一股不小的「宋美齡旋風」。

  美國之于宋美齡猶如第二故鄉,可是近來她對它越來越不滿意了。

  魏德邁來華,本指望他能帶來排山倒海式的軍事、經濟援助和美國對華政策的激烈改變,為扭轉時局起到鼓舞人心的推動作用,至少他可以特使的身份影響杜魯門總統,適當增加些輿論支持。沒想這個吝嗇的滑頭風光了大半個中國,臨走競板起面孔,連個鼓勁的屁都不捨得放,反而暗中捅了不少天窗,明打明地要拆委員長的台,企圖以他人取而代之。

  還有那個一臉忠厚的大使司徒雷登,近日更是左一份報告、有一份備忘錄傳給華盛頓,說什麼「劉伯承的大規模攻襲安徽、鄂東和豫南,是一件令人大感憂慮的事情」。「軍事情況已呈惡化」,「首都和各地沮喪失望現象愈益嚴重,照這個速度演變下去,很難設想局勢還能維持多久」。因為「前途無望中產生出來的失敗主義情緒使一切創造性努力無能為力」,「一種普遍的災難臨頭的失望情緒導致日益增加的軍隊貪污」。「國民黨內彌漫的腐化和反動勢力更是盡人皆知」,而這一切「決定的問題仍然是蔣的人格和個性」。所以。我對努力影響總統的想法已經比任何時候都感到灰心了」。「現在需要的是能感召人的領袖,而這似乎是蔣委員長所不能做到的」。

  更有甚者,這位友好的大使竟對共產黨比對委員長似乎更充滿信心,認為「共產黨沒有戰鬥力和士氣降低的任何跡象」。「他們自信有能力繼續戰鬥兩三年,屆時會控制長江以北地區、他們正穩步地改良組織及訓練。軍官和士兵同甘共苦,為了理想而獻身的戰鬥,超越一切自私的野心和享受……他們正在推行破壞性質的戰略,直到打垮現政府為止」。因此,「大家已日漸瞭解到,在軍事上戰勝共產黨是不可能的」。

  宋美齡想起不久前蔣介石對她說的一番痛心疾首的話:「美國人歷來是靠不住的。這個,我比你清楚。抗戰時,沒有美援我照樣打了四年9後四年美國人參加進來,我沒有敗在日本人手中,卻險些被美國人限制於死地!美國,是個只講實際利益而不講交情的國家。所以,對他們我從不抱幻想。說到底,還是要靠我們自己。而真正令我痛心的不是美國人,卻恰恰是我們自己!」

  宋美齡知道蔣介石所指。

  全國戰場的形勢急轉直下,雖一時還說不上不可收拾,卻顯然沒了當初全面進攻、重點進攻的勢頭。經濟危機更是日甚一日,物價飛漲,民怨沸騰,各地的學潮、示威遊行像洪水一樣撲天蓋地。

  尤其是共軍重占大別山,劉伯承、鄧小平十數萬大軍控制了鄂豫皖之後,失望、惶恐情緒如同瘟疫一般流行蔓延。「武漢吃緊」,「長江吃緊」……各色各樣的傳聞不脛而走,從首都到武漢到上海,沿江兩岸,城鎮鄉村,街談巷議,莫不言此。南京警備司令部既不查實,也不報告,慌忙下令南京長江一帶下午9時以後實行戒嚴。武漢更是人心浮動,那個沒出息的行營主任程潛也沉不住氣,急匆匆宣佈組織「義勇警察總隊」保衛大武漢,好像共軍已經兵臨城下了。西安也下令宵禁,只因為陳賡攻克了盧氏。其實盧氏距臨潼尚有160裡,離西安就更遠了。無稽之談!

  蔣介石召來行政院新聞局局長董顯光、國防部新聞局局長鄧文儀,發了一通脾氣:「你們所掌何事?大別山的事為什麼不去宣傳,不發新聞,聽任奸匪謠言惑眾?」

  董、鄧二人不敢怠慢,回去之後立即召開記者招待會,宣佈:「共軍流竄大別山,造成一種印象,以為他們多麼活躍,其實這種印象是毫無根據的。劉伯承鄧小平所部強渡黃河,乃為解救山東陳毅,是出於不得已;解救不成,擬接應陳部竄逃河北;複不成,被迫南竄。沿途經過黃泛區、沙河、汝河、淮河等五條大河,遭同軍圍追堵截,兵力消耗殆盡,進入大別山的殘匪為數寥寥無幾,實不堪一擊,不久即可肅清。」

  其實,宋美齡又何嘗不清楚,活怎麼說是一回事,仗打得怎麼樣是另一回事。她的心裡和蔣介石一樣,絲毫沒有因為開了個記者招待會而輕鬆半點。

  共產黨確實是越來越囂張了。

  10月10日,毛澤東發佈《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竟公然喊出了「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口號。

  更令人憂慮的是劉伯承和鄧小平,他們進大別山已經兩個月了,雖經數次圍剿,不但沒有肅清,反而讓他們竄到長江邊上,一時控制了東起華陽鎮、西至武穴的300裡長江北岸,佔領了舒城、廬江、桐城、潛山、廣濟、英山、望江以及江岸重鎮武穴與小池口。

  小池口就在九江的對岸。

  長江流經武漢形成了東西兩個像兜肚樣的突出部位,小池口便是其中之一。它南臨長江,北靠大別山,酷似一條橫臥的牯牛,前蹄蹬著武漢,厄尾掃著南京,牛頭掉轉過來就能躍過長江,直撲廬山的牯嶺。

  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宋美齡順著自己的思路漸漸明白了:戰火已經燒到長江邊上,牯嶺對面的局勢之白熱化程度已經超過了號稱「火爐」的南京三伏盛夏。她的大令大概正是為了這個才上廬山的。

  月光下,坐在滑竿上的蔣介石像漢白玉雕,慘白中透著蒼涼,一臉的倦容。

  「他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燈光耀眼,終於到了牯嶺官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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