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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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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牛原平用衣袖抹著淚:「反正我想好了要替你去死。不管你再凶,反正我要當著首長的面,把話講清楚!」 「你敢?」趙桂良怒吼。 「敢!反正我什麼都不怕了!」牛原平拉住張之軒的衣襟:「首長,你知道嗎?副連長拿的東西沒有一件是給他自己的。他拿花布,是要給我做棉衣。他說我小,經不住凍……拿的紙和筆是要給連裡出門板報,拿的粉條……」 「牛原平!!!」 趙桂良大喝,要衝上來堵牛原平的嘴。 「趙桂良同志,請你不要這樣。」 張之軒阻住趙桂良,把牛原平拉到門外: 「你說,那粉條是怎麼回事?」 「副連長見劉司令員最近那麼瘦,又聽說他愛吃粉條,就想弄些來送給他……」 牛原平的哭訴撕裂了張之軒的心。他當保衛科長好多年了光執行押送國民黨高級戰俘的任務就有好多次,可眼前的這種案子卻從來沒有遇到過。理智和感情在他的內心中反復搏鬥。他胸間掀起了感情大潮,橫下心,決定去找鄧政委。 鄧小平聽了張之軒的報告,沉默良久,才說:「張之軒同志,我的心情與你一樣……關於粉條的事,千萬不要告訴司令員,他已經很沉痛了,我們不能再給他任何壓力。」 性格剛毅的鄧小平又是沉默,緊抿著雙唇,眼裡盈著晶瑩的淚水。他走到窗前,緩緩推開窗——滿目晚秋。 「法紀如山,誰也不能以身試法。如果我們不能對一個連長實行紀律,那麼營長、團長、旅長……包括對我們自己又如何約束呢?」 張之軒默默地點點頭,問道:「那麼,對他個人提的要求呢?」 「可以考慮,作為戰場犧牲告訴他的家人。三國時,孔明揮淚斬馬稷,我們硬是把眼淚水往肚裡吞啊!」 鄧小平又開始抽煙了。 「張之軒同志,執行吧。在這件事上,部隊的現狀和大別山的形勢已經逼迫我們不能再有任何猶豫了。我們需要考慮的不僅是一個人,而是10萬大軍的命運。」 審判大會在總路嘴鎮樊家榨灣前的平場上舉行。 會場的一側坐著部隊,整齊肅穆。 會場的另一側坐著群眾,寂靜無聲。 野戰軍組織部部長陳鶴橋宣佈公審大會開始。 參謀長李達宣讀了對趙桂良處決的命令。 沉痛的語調更增添了大會的沉重氣氛。 跑到山裡躲避大軍、剛剛趕回參加大會的店鋪老闆跑到會場台前,拍著台板哭:「早知道大軍的紀律這麼嚴,說什麼我也不往山上跑。如果家裡有人,也不會發生這事啊!請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張際春的手被顫巍巍跑上臺的一位老媽媽拉住:「首長啊!我也鬧過紅,當過交通。我知道紅軍的紀律。可……可拿了幾把乾粉條和幾丈花布也算不了啥,你們千萬、千萬莫槍斃了他呀!……我、我求你啦,首長!求你啦……」 老媽媽「撲通」一聲跪在臺上。 張際春連忙扶起老媽媽,掏出手巾替老人擦淚。面對群眾赤誠而悲烈的情緒,面對眼前慈母般的紅軍媽媽的一再哀求,被人們稱為「政委媽媽」的張際春也無法自製。他離開會場,再一次去找劉伯承和鄧小平。 鄧小平的房間裡靜極了。 沉默。 無論是誰,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啟口都需要千鈞之力。 依然沉默。 直到最後,還是鄧小平開了口:「那位老媽媽的話是肺腑之言,大家理解,我也理解。但我這樣想,我們終究不能『葉公好龍』啊。事情雖小,軍紀如山。一個沒有紀律的軍隊是打不了勝仗的。特別在目前的情況下,我軍的紀律更應該是鐵是鋼,而不能是豆腐渣,不能夠一碰就碎!所以,我的意見,還是要……堅決執行紀律。」 鄧小平把目光交給劉伯承。 劉伯承的眼睛慢慢合攏,沉重地點了一下山一樣的頭顱。 張際春走了。 鄧小平輕聲地說:「劉師長,我陪你到外面走走?」 劉伯承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拉住鄧小平的手,向屋外走去。 鄧小平感到:劉伯承的手,像冰。 緩緩的山坡上,緩緩地走著劉伯承和鄧小平。 一路無語。 誰也無法知道,此時此刻的劉伯承和鄧小平在想什麼。 也許,那捏在鄧小平手中而忘記抽的香煙所冒出的縷縷輕煙,能給人們一些提示。 輕煙中,夜的黃河如同白晝,炮火燒紅了洶湧的河水,一艘艘木船在彈雨狂瀾中競渡; 輕煙中,黃泛區蒸騰著暑氣,無數將士並肩跋涉在沒膝的泥淖之中; 輕煙中,汝河翻騰著,一個個戰士中彈落水,更多的戰士如同潮水撲向彈雨; …… 也許,他們想得更多,更遠。 但是,他們依舊一路無語。 總路嘴的槍聲響了。 劉伯承的手顫抖了一下,聲音突然蒼老了許多,對著空曠的山野淒然痛呼: 「我劉伯承老而不死……我為什麼要吃粉條啊?!」 鄧小平吃驚地望著劉伯承,弄不清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此時此刻,任何勸慰都無法安撫這位愛兵如子的師長,鄧小平只能自語般地說道: 「應該好好安葬趙桂良同志。」 劉伯承點點頭,淚水港然落下。 「還要通知地方政府,按烈軍屬待遇照顧他的家庭。趙桂良同志犯了錯誤,我們沒有教育好,對不起生他養他盼望他的老媽媽……」 劉伯承還是點點頭,一任淚水橫流。 「如果,趙桂良同志的死能夠喚起10萬大軍,能夠激發全軍鬥志,有利於我們建立起鞏固的大別山根據地,那麼他會安息的。」 煙頭燒到了鄧小平的手指,他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警衛團3連的牛原平和戰士們捐出自已為數不多的積蓄,買了口一作厚的白木棺材,埋葬了他們的副連長。 1984年秋天,已經離休、年過六十的張之軒自費走遍大別山。 總路嘴上了年紀的群眾都還記得那次公判大會,記得那位為了嚴肅軍紀而被處決的副連長。說起這件事,他們依舊為他難過,依舊懷念著他。 張之軒走到趙桂良的墳前,小心翼翼地除去墳上的雜草,用顫抖的手掬起一捧黃土,輕輕地安放在戰友的墳頭。 張之軒脫帽默哀。 大別山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死者常眠,留給倖存者心頭的苦澀依舊。太陽還是那個太陽,只是陽光下什麼都在改變,唯獨那記憶如同這綿亙的大別山,依然山青水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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