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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河南靈寶 函谷關 1947年9月12日

  聽說陳賡要打函谷關,當地的山民老漢直搖頭,吧喀著旱煙袋,一口一聲「難」。

  函谷關東起秦嶺崤山,西接潼津古渡,拱衛著晉豫陝三省,為歷代軍事要衝。加之山勢雄險,陡壁如立,穀深若函,自占便以難攻易守之峻勢號稱天下第一險關。春秋戰國,秦自置關函穀,日益稱雄天下。公元前241年,楚、趙、魏、韓、衛五國合縱攻秦,兵強將廣,聲勢浩蕩,橫掃千里,一路皆捷,至此卻大敗而還。屈指千年,真正攻下函穀以定天下者,唯劉邦一人。故古人論說晉陝形勢,必談崤函之險固。

  「餓(我)把話先說下,敢發命令打函答關的,他不是草包,就是神人!」自小裝了一肚子古的老漢磕掉煙灰,下了定奪。

  山民們不知道,他們所預言的那個非「草包」即「神人」的人正是毛澤東。

  陳、謝集團8月22日突破黃河天險之後,迅速斬斷隴海路;至對日,先後攻佔新安、澠池、宜陽、洛甯諸鎮,殲敵4800餘人,繼爾主力東向,威逼洛陽,如同側背殺進的一把鋼刀,割裂了顧祝同、胡宗南東西兩大集團的聯繫,逼迫胡宗南主力第1軍、第29軍由陝北南撤,減輕了陝北戰場的壓力,也使尾追劉鄧大軍主力中的整編第15師以及青年軍第206師第1旅、第41師第134旅匆忙西援,從戰略上調動了敵人。

  蔣介石聞訊仰聲長歎……

  1931年春,擔任紅12師師長的陳賡作戰負傷,就醫途中因叛徒告密被捕。蔣介石聞訊親赴南昌百花洲探視。剛一見面,蔣介石就緊握住陳賡的手,久久不忍丟開:「陳賡啊,陳賡……」連聲喚著,眼睛競潮濕起來。

  蔣介石太喜愛陳賡了。自打黃埔初次相識,他就覺得這個不喝酒不吸煙也不吃茶的俊秀青年是個好學生,將來一定能成為不可多得的將才。國民革命軍第二次東征,蔣介石落難身陷絕境,陳賡背著他逃出了橫屍遍佈的荒野,使他免於一死。那一次,蔣介石真的落淚了,哽咽著反反復複地說:「陳賡啊,你是校長的好學生,校長將來一定重用你!」

  那時,蔣介石也是這樣握著陳賡的手。而這一次,無論他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無論是許願第3軍參謀長、南京衛戍司令之職,還是以校長、長輩身份甚至拿出「父愛子情」勸之,都碰了釘子。蔣介石不相信共產黨的「毒化」會如此之深,他想用時間來證明自己。不料,陳賡竟在南京,在他眼皮底下的監獄裡逃跑了。

  事至如今,為了對付陳賡的攻勢,蔣介石不得不忍痛剜肉補瘡,一面將被迫西援的部隊與洛陽守軍組成第5兵團拱衛洛陽,一面將分佈在陝縣以東的四個半旅組成陝東兵團,以圖從東西兩面夾擊,打通隴海,阻住陳賡的進一步發展。

  陳賡兵臨洛陽,士氣正盛,恰收到毛澤東和中央軍委連續發來的電報。電報指出:目前,洛陽附近地區敵所必爭,不應使用主力;西面空虛易於攻取,主力應迅速乘虛向西,搶佔陝縣、靈寶、閿鄉、洛甯、蘆氏諸城,廣占敵區,多殲敵人。這樣,既可配合西北野戰軍殲滅胡宗南集團,又可打開陝南局面,對主力爾後南出漢水或平漢,建立鄂西北和豫西根據地具有決定性作用。電報並指出:「對敵守備薄弱之據點及城市則堅決攻取之,對敵有中等程度守備而義環境許可之據點及城市,則相機攻取之,對敵守備強固之據點及城市則避開之,著重點放在調動敵人打運動戰,佔領廣大鄉村,消滅反動武裝,發動群眾,必須準備經過一個困難時期,逐步建立根據地。」

  陳賡拿著電報,時爾佇立地圖前凝眸沉思,時爾跛著腳往返踱步。他的腿在東征、南昌起義和鄂豫皖蘇區反「圍剿」時先後三次負傷,落下了殘疾。平日陳賡風流倜儻,拿起精神挺身走路,倒也不顯眼,而一旦陷入深思,精力轉移,腳便跛得厲害了,一踮一踮,好似踏出他內心揣摩利弊、權衡左右的節奏。但只要他胸脯挺起,重又煥發出瀟酒氣度;熟悉他的部下們便知道:司令員定下決心了。

  陳賡的腳步漸漸平穩了:目前打洛陽,時機確不成熟,即使攻克,也不能鞏固持久;一旦敵第3師等主力趕到並與陝東兵團靠攏,形成東西夾擊,我在夾縫中就難於展開,難於在機動中大量殲敵,更無法廣辟新區,完成配合彭德懷西北作戰、劉鄧南下大別山的戰略任務。

  遠在陝北的毛澤東處於敵軍追擊之中,卻對全國戰局乃至戰爭每一細部觀察得如此精道,把握得如此準確,運籌帷幄,遊刃有餘,幾乎將古今中外的戰爭藝術溶為一體,獨創發揮到極致。陳賡和毛澤東是同鄉,他們曾一起漫步橘子洲頭寄情懷遠,一起躍人湘江擊水中流。作為陸軍講武學校和黃埔1期的高材生,陳賡被土生上長的毛澤東深深折服了。

  當然,大軍西向進擊陝東兵團也非輕而易舉之事。無論打陝縣,還是打靈寶,都必先攻克函谷關。毛澤東把一個難題交給了陳賡。

  陳賡的腳又有些破了。他在權衡先打陝縣,還是光打靈寶。陝縣有萬餘敵軍防守,背靠居高臨下的函谷關,堪稱「固若金湯」。這倒不是敵人的吹噓,因為即便陝縣攻破,只要函谷關上一個團的火力壓下來,頓時就會產生沸水傾人蟻穴的效果。陳賡踱著踱著,突然大步走到地圖前,用紅鉛筆重重畫了個半弧形的箭頭——主力繞過陝縣,直撲靈寶,攻佔函谷關!

  然而出師不利。

  部隊在崤山與敵不期而遇。給養斷絕,大又霪雨連綿。整整三天,戰士們露宿山頭,憑著野菜、野果充饑。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在焦灼中等待陳賡的命令。

  投人戰鬥的陳賡是從來不「跛』的、他組織部隊全力出擊,消滅當面之敵,又派出第1l旅、第13旅利用北面的黃河,從東。南方向,圍三闕一,攻打靈寶。他特別規定一條:「靈寶戰役由11旅旅長李成芳全權指揮,各參戰部隊,包括我陳賡在內,任何人不准干預李成芳的決心,只管保證他的戰鬥需要!」

  這就是陳賡的用人之道。

  正因為如此,陳賡手下的將領幾乎每個人都有一部絕妙的傳奇。

  李成芳帶著營、團長們在函谷關廠的南卡莊察看地形。他的神情是淡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這不是在做大戰前的準備,而是到了一處要麼太熟悉要麼太陌生的地方,熟悉與陌生的兩極才會使人產生這種感官上的同一種反響——本然。

  這是一片緩坡的山地,再往上是一層接一層的土岩,士岩上敵碉堡密佈,塹壕縱橫,陣地縱深很大,倘若用正面仰攻突破層層土岩上的堅固工事,部隊要付的代價是可以想像的。

  李成芳悶悶地點上支「炮彈」煙,抽了一口,說:「每個人都講講,這個仗怎麼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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