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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遠處,在蕭蕭的雨聲中伴隨著馬的嘶鳴哀嚎。又在殺馬了。一個師兩萬多張嘴,糧食是一粒也沒有了。馬是有數的,馬殺完了還殺什麼?

  昨天下午,空軍副司令王叔銘派飛機空投給他的信:

  奉蔣總裁的電話諭轉告吾兄,苦戰一周,既未能突
  圍,即在羊山集固守待援;但最好能佔領葛嶺,使佔領
  區域大些,以便空投糧食,而利固守。

  宋瑞珂讓第37團團長李竹泉帶領部隊攻佔葛嶺,沖了幾次,像沖在網上,只好息鼓收兵。

  宋瑞珂研究過老百姓擁戴共產黨的原委,認為「秋毫無犯」是取信于民的根本。所以他的部隊不允許有燒、殺、搶、掠的行為,甚至有行軍不許踏倒田間青苗的規定。現在撐不住了。第185旅旅長徐渙陶到羊山集搜刮了幾次,與民爭食,把羊山集翻了個底朝天,僅23日一天,鎮上的牛就被宰掉了58頭。

  自認為「舉手可撐半邊大」的宋瑞珂,沒有了構築羊山工事時的不可一世。他開始懷疑當初做出不突圍的決定是否正確。此刻是進亦無路,退亦無路,固守又無糧草彈藥。他把希望全部寄託在了援軍上,但援軍天天說到,天天未到,只丟給他一個一個的精神安慰。

  一發炮彈呼嘯著飛來,在離宋瑞河十幾米處炸響,迸裂的彈片和碎石紮進他的左臂。他喊衛兵,不見回聲;一回頭,只見衛兵躺在血泊中,殘肢斷臂沒了模樣。

  參謀長郭雨林跑上來,正要說什麼,突然一把抱住宋瑞珂,兩人摔倒在泥水裡。

  炮彈又飛過去。

  宋瑞珂站起來,用手指撣了一下帽子上的泥。

  郭雨林向他報告:「西寨門失守!」

  25日天放晴了。霧氣在山野裡升騰,沸沸揚揚。太陽像個白熾的蠟球,剛爬出山梁,便蒸騰著暑氣撲面而來。

  四通八達的塹壕裡積滿了泥水,戰士們吃睡都在泥水裡,傷口泡得發白、潰爛,直流濃血。炊事員開始還把飯菜放在木板上,推著到各班送飯,後來乾脆把鍋漂在水上,用力一推,鐵鍋就晃晃悠悠自己浮過去了。

  最討厭的是遍佈在壕溝旁的敵屍,終日水泡雨淋全腐爛了,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戰士們不停地用手、鐵鍁、帽子排出工事裡的積水。有人被蒸氣和惡臭熏暈,戰友就用毛巾蘸點白酒,撲在鼻子下,讓他清醒過來。

  第3縱隊第19團10連連長趙金來接到通知:到前面看地形。他帶著1排長順著交通溝往前走,水淺的地方到胸口腔著走,水深的地方就得游泳了。

  快到前沿陣地,趙金來看到旅長馬忠全,旅長身邊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拿著望遠鏡在觀察。那人像他們一樣,光著上身,穿著短褲;太陽曬在他的背上,短褲全被汗水濕透了。

  趙金來喊「報告」,那人轉過身來,原來是縱隊司令員陳錫聯。

  陳錫聯說:「10連是突擊隊,連長同志,準備得怎麼樣了?部隊的情緒好不好?有什麼困難嗎?」

  趙金來立正敬禮。陳錫聯和馬忠全哈哈大笑。趙金來這才想起他和司令員的裝束,也笑起來,報告說:「只要首長下命令,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9連、11連連長也來了。

  陳錫聯說:「你們攻上羊山好幾次了,聽聽你們的意見。」

  趙金來說:「『羊腰』拱起部位是全山最高的地方,應該先奪這個制高點,這樣就能在山上站住腳了。」

  「我看打『腰』並不比打『頭』難,後路不至於斷,可進可退,能攻能守。上次打『頭』,就是吃虧於絕壁,上去下不來,後援接不上去。」9連連長直率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8連連長說:「敵人的重要指揮恐怕都在『羊腰』後面石頭寨的地堡裡。19日進攻,我發現那裡火力特別密集,防守特別嚴密。如果占了『羊腰』,我們就等於占了全羊山。」

  陳錫聯很欣賞地望著三個突擊連長,不住地點頭。

  馬忠全說:「司令員已經對羊山做了全面偵察,決定先攻羊山,再打羊山集。你們的意見很好,攻打羊山要先騎上『羊腰』,這裡是主峰,然後抓住『羊頭』,割『尾巴』就很容易了。」

  「你們是直接帶兵的人,善於動腦子,很好。」陳錫聯說,又突然想起了什麼,指著趙金來問:「哦,那天,就是你喊著讓我換匹快馬,是不是?」

  那是過了黃河後,第1、2、6縱隊都打響了,第3縱隊的任務是盯住西路敵軍。部隊不知道還有硬仗等著他們,急得不行。陳錫聯騎著馬從10連經過,趙金來喊:「司令員,你的馬該換換了!」陳錫聯奇怪地問:「我的馬怎麼啦?」「你的馬跑得太慢,任務都讓別的縱隊搶走了!」

  趙金來沒想到司令員記住了自己的話,笑了起來:「報告司令員,現在你的馬不用換了,我們的任務很光榮!」

  「也很艱巨!」陳錫聯也笑了,「好好對付宋瑞珂,一定不要急躁。」

  羊山的「尾巴」上在7月17日的第二次攻擊時就被釘上了釘子。第2縱隊第5旅第13團3營在三面受敵槍擊下築起了工事。部隊傷亡很大,但是敵人再沒有奪回去已經被3營佔領的15個小山包。

  在敵人鼻子底下安營紮寨是要有膽量和智慧的。一斤老白乾下肚不動聲色的3營營長何福田的性子也是辣辣的,他不光把全營營人馬紮下來,還天天夜裡帶著兩個排去跟敵人爭奪山頭

  他的動員很簡單,袖子一捋,帽子一摔:「今夜咱們去收拾幾個山頭。當兵就要打仗,敢打惡仗才算真正的兵。當兵要像兵,當舅子要像舅子。啥樣兒算兵?啥樣兒是舅子?我給你們做個樣子!」

  他讓一個排做掩護,一個排跟在他身後。戰士們還沒看清營長跳起來幹什麼,敵人哨兵就已經一聲不響地倒在泥水裡。最厲害的是,他能帶戰士們一槍不發,10分鐘連窩端一個連的敵人,佔領一個山頭。

  3營的陣地每天蠶食一樣擴大著,鞏固著。

  何福田還增加了政治攻勢。天一黑,他的戰士就對著敵人的山包喊話:「蔣軍兄弟們,你們拼死、挨餓為的啥?過來吧,咱解放軍是為老百姓打仗的,咱們都是受苦人的子弟,是一家人。仔細想想吧,想通了就過來,槍口一轉咱們就是親兄弟!」

  有的戰士喊完話,就用迫擊炮送炸藥的辦法,把饅頭和宣傳品投到對面的地堡上。看到有敵軍士兵露出來,就喊:「拿吧!我們不打。過來還有肉吃呢!」

  真的爬出來幾個搶饅頭的;後半夜,兩個三個的敵兵結夥兒往這邊跑。每天都有。

  天一晴,敵人的飛機就來了。嗡嗡地叫著,不是投炸彈,而是投食品、彈藥。這是戰士們最高興的時候一一運輸機不敢低飛(有兩架已經被機槍打下來了),雙方陣地又相距很近,空投下來的子彈箱和麻袋裝的大米、白麵差不多都落在3營的陣地上。3營的彈藥「補充」得幾近飽和,還有了搭帳篷用的降落傘,南方籍戰士特別滿意有了大米吃。

  3營在「羊尾」堅持了八天。7月25日,縱隊司令員陳再道突然出現在3營。當時,何福田正在7連2排,他聞聲忙鑽出帳篷,差點跟陳再道碰了個滿懷:「司令員,你怎麼……」

  陳再道緊緊握住何福田的手:「何營長,你們吃苦了!」

  7連連長郭義堂本來就口吃,一著急,結巴得更厲害:「首……首長,這兒……離敵人太……太近,小……小心敵人冷……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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