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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開始造的船可渡一排人,後來造的大了,能渡一個連,有的還能載五、六輛汽車。、台前縣造了一隻最大的船,船身漆成藍色,被稱為「藍船」,能載4O0多人。

  造船不僅需要克服材料、技術方面的困難,還要和敵人做鬥爭。黃河南岸的敵軍不斷炮擊槍射,進行騷擾,敵機日夜偵察轟炸。為了隱蔽,船工們在樹林裡操作,在地窖裡安爐。白天目標大,晚上突擊幹一一把桅燈三面用布罩起來,只留一面透光。後來又想出辦法,在離造船處約一裡的地方點起燈,燒大火,偽造假目標。

  奮戰了兩個多月,修復舊船、建造新船共300多艘。小船加了偽裝,能藏在村子裡、地窖裡;大船就需要造船塢。船塢除了藏船,還要用它訓練水手。由於國民黨封鎖河面,禁止一切航船,造船塢只有先挖引河,從渡口挖起,一直拖到靠近村莊、樹林的隱蔽處。這是一項大工程,一個船塢一條引河,僅範縣就動用了5000多人幹了半個月。

  5月,冀魯豫區黨委向範縣、台前、壽張等八個縣發出徵調水兵、水手的通知。水兵實行供給制,每人每天兩斤半小米,每人發兩套單衣,衣褂上印有「水兵」二字。水兵訓練都在引河裡,分設七個航運大隊,每隊600人、30只船,起居行動全部軍事化。

  與此同時,沿河11個縣還掀起了參軍熱潮,向部隊輸送兵員達3.7萬人。

  進入6月,渡送大軍的氣氛就更濃了。各縣各村開展了緊張的支前運動,做軍鞋、磨麵粉、騰房屋、組織擔架隊……

  44年後,筆者來到范縣採訪。縣黨史辦主任張瑞雪說:

  「那一年人人忙渡軍,家家忙支前,村村的石磨嗡嗡響。俺家爺爺進了造船廠,二叔和爹當了水兵;娘白天磨面,晚上做鞋。當時我才12歲,老師領著我們給傷病員送水、洗繃帶。家裡的雞下一個蛋,俺娘就叫我給傷員送去。

  「俺們範縣是老根據地,1945年就解放了,群眾覺悟高。敵人的飛機炸它的,俺們幹俺們的。有一天夜裡,一個炸彈扔在村東頭,一下子死了14口;一個叫張玉林的,全家只剩下他和妹妹,他把妹妹往親戚家一送,照樣當他的水兵。

  「俺們縣的主要渡口有林樓和李橋。6月29日,接到通知要求立即做好渡河準備。鄉親們拆了門板、祖宗的祠堂,去墊渡口。怕船互相碰撞,抱了被褥往船幫上綁。為了渡送大軍,俺們縣受傷的就不說了,光烈士就上百人。」

  我們到了台前縣,縣委宣傳部部長說,他的大伯和父親都是當年的水兵,父親在渡河時傷了腿,成了殘廢。

  說起孫口,他說那是個古渡口,始建于清朝咸豐年間,為黃河下游的一個重要渡口。當年很繁華,村民也很複雜,國民黨的區長、縣長都是這個村的人,光大大小小的「司令」就出了六個。雖說1947年解放了,仍是不平靜。可是那一年渡送了幾萬大軍,一點事沒出。鄉親們自動組織起來,清查戶口,封鎖消息,控制地主和反革命分子,保證大軍安全渡河。

  我們到了孫口渡口。

  今天的孫口已經修建了氣派的輪渡碼頭,是黃河下游的重要交通樞紐之一。黃河悠悠蕩蕩從孫口流過,寬闊的水面迷迷濛濛,渾然一片,雖沒有當年的驚濤駭浪,仍不失大河名流的偉岸氣派。

  在距碼頭200米,我們看到了一尊高大的青色石碑。它矗立在大堤之上,朱紅的大字十分醒目:「中國人民解放軍晉冀魯豫野戰軍孫口渡河處」。

  這古老的渡口,劉伯承、鄧小平在此渡河;陳毅、粟裕在此渡河;第四野戰軍結束遼沈、平津兩大戰役後,將軍們、英雄們也在此渡河。

  孫口,可謂將軍渡、英雄渡。

  李橋渡口在範縣境內。從縣城到渡口過「白衣閣」、「孫二娘店」,便到了黃河大堤。

  堤上亦建了高大的石碑以示紀念。大碑左右是一片參天的柳樹林;李橋村坐臥在大堤下的柳樹林裡。

  我們下了堤,想找當年的水兵談談。

  村頭第一家就是當年河防指揮部劉茂齋司令的家,堂屋正中掛著劉茂齋的遺像。他的兒子劉俊文是當年出色的水手,遺憾的是他到濟南看女兒去了。走出劉家的門,遇上一個背草的老漢。我們打聽當年的水手,他捋著白鬍子,笑了,說:「我就是。我大哥、二哥都是。」又指指一個拄棍的老漢:「他也是,還得過銀質獎章,是個老功臣哩!」

  豫北的百姓憨厚,又秉承了祖先的豪爽。見來了兩個外鄉人,下田、回村的人都停下腳,湊過來。聽說問1947年渡送劉鄧大軍的事,60歲往上的人就像講昨天的事,一天一天、一件一件地擺開了。那個拄棍的老漢也蹣跚地走過來,旁邊的人說:「他八十七啦,叫王家立,耳朵聾了,啥也聽不見。」

  王家立耳聾,但能說話。他擠進人群,用手比劃著:「劉鄧大軍過黃河那年,俺送的是第二船,一個晚上俺沖了17趟!」

  老輩人把擺渡黃河稱作「沖」——順流疾馳,沖黃河。

  不明白王家立怎麼知道大夥談的是渡軍的事。也許,他是從鄉親們臉上的表情感覺到的。那是一種激動、自豪、悲壯,互相碰擊的表情。這種表情只有當一個人、一個村、一個集體念及他們最輝煌的事情時才會出現。

  一位獨臂老人說:

  「我是1938年的黨員,叫劉明賢。渡大軍,我頭一個報的名,為爭撐頭一船我還跟聶言金打了一架。

  「那年整個7月飛機天天來,蹭著俺李橋村的屋脊飛,炸彈坑三間屋子那麼大,一炸就是幾十口。俺這胳膊就是那陣炸掉的。」

  老人手裡拎著一塊豬肉,大概剛從集上回來。見我們注意到了他手裡的肉,他說:「明兒是俺的生辰,整七十。割點肉吃吃。」

  他哈哈地笑著。

  「平時不吃肉嗎?」

  他搖搖頭:「莊稼人,哪有那閒錢!」

  抬頭看看李橋村的房舍。沒有一幢樓房,新瓦房也不多。

  「那一年7月17日……」獨臂老人突然想起什麼,興奮地說:「大軍們渡完了河,劉鄧給俺們沿河幾個縣的水兵下了嘉獎令,還犒勞每個人豬肉一斤哩……」

  44年過去了,他們不忘屬￿他們的光榮,甚至還記著那一斤豬肉的犒勞。

  這些當年的水兵、水手除了自豪,心底還有蒼涼。

  他們把革命送過了河,但覺得革命似乎把他們「忘」了。只有縣黨史辦需要當年渡大軍的材料了,來個工作員,開個座談會,給老頭子們散幾根帶把兒的煙。

  再有就是我們這樣的,或搞電視劇什麼的。來了,詢問一番,再感慨一番,任什麼問題也幫他們解決不了。但是,他們還會把他們知道的,詳盡地、不厭其煩地說出來。說出來「痛快」,只是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也有不願談的。我們曾為找沙河涯的孔月仙,從河南的台前縣跑到山東的陽穀縣,又從山東陽谷跑回河南台前。

  1947年渡河的時候,劉鄧就住在她家。那時她是新過門的媳婦,執意把新房讓給劉鄧住,自己住西廂房。劉鄧不肯,一個住了西房,一個住了東房,堂屋仍讓孔月仙住。

  那天我們終於找到了孔月仙。天已經黑了。孔月仙躲在廚房就是不出來。她說她誰也不見。她家房子四處漏雨,都快塌了,想拆了重蓋,上面說是革命文物,不讓拆。既是革命文物,也該修繕一下,可是也沒人管,弄得60多歲的孔月仙一下雨就往閨女家跑……

  我們闖進了台前縣縣委書記的辦公室,陳述了老水兵們的願望和要求。

  賢達的縣委書記並沒有怪我們「多事」。他誠懇地說:

  「……如果我滿足了水兵的要求,磨面的找上門我管不管?還有造船的、修路的、抬擔架的、做軍鞋的……說到底,我們縣太窮。才不吃返銷糧了,可還是個貧困縣。

  「對你們說這個,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我還要說一句,請你們三年後再來我們台前縣。那時候請你們再各處走一走,聽聽老輩人的反應,會和今天不一樣的。

  「我敢說這話,不是我有多能,而是我手裡有鄧小平的富民政策。縣委規劃三年後經濟翻兩番,如果京九深(北京——九江——深圳)鐵路開通了,我們縣在鐵路線上,那就不是翻兩番了。全縣富了,水兵們也富了,造船的、修路的……都富了。這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從根兒上說,也是劉鄧大軍前仆後繼渡黃河的目的。你們說對不對?我想,到了那個時候,才能說劉鄧大軍的黃河沒有白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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