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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蔣介石五火攻心,但臉上依然平靜如水。他太需要美國的支持了,不得不委翅伏足,以曲求直。

  蔣介石的平靜使司徒雷登的發洩像擊在橡皮牆上,這愈發使他忿懣;他正欲用更激烈的言辭擊向對方,突然瞥見了蔣介石顫抖的手指。這是心靈的又一個窗口,無法掩飾的窗口。司徒雷登收住忿懣,動了惻隱之情。他和蔣介石畢竟有多年的交情了。

  「委員長,我懇切地請求你理解我的處境,美國的納稅人是不允許將他們的金錢投人一個沒有希望的事業的。目前唯一的辦法是儘快結束一黨訓政,建立真正的民主社會,這也是中國的唯一出路。如果閣下及您的同僚能夠實施真正的自由、民主,進行根本的行政改革,共產主義將會最有效地得以克服,美國的經濟援助也會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否則……」

  司徒雷登對國民黨的內幕太清楚了。他知道蔣介石要消滅共產黨不是件容易的事。這樣的勸誡在內戰一爆發,他就不厭其煩地一次再次地提出。

  「給大使先生換茶。」

  蔣介石喚門外的侍從。

  端茶送客,司徒雷登懂得這含蓄的東方禮儀。他款款站起,告辭。

  送走美國大使,蔣介石神經質地尖聲喊道:「擋不住共產黨的進攻,我就自動下野!辭職引退!回浙江奉化!」

  話音落,官邸死一般沉寂。只有玫瑰園姹紫嫣紅,開得十分熱鬧。

  蔣夫人宋美齡外出應酬,侍官、侍從不敢干擾總裁。

  蔣介石面壁垂手而立,半個時辰一動不動。

  日光漸漸暗了,黑了。

  侍從悄無聲息地掌上燈。

  蔣介石轉過身,叫通徐州的電話。

  「墨三。」

  蔣介石的語調十分平靜。

  「黃河防線被突破,司徒大使先生對此很不滿意。可以理解,他是個書生,打仗的事他不懂。這次失利並不意味著共產黨的強大,只是我高級指揮官的疏忽,中了劉鄧的誘軍之計。墨三,你談談徐州司令部的敵情判斷。」

  顧祝同做了挨駡的準備,不料竟是一番和風細雨。他動情地叫了一聲「校長」,說:「徐州司令部分析,劉鄧把主力調至黃河南,與以往不同。過去是打了就走,現在兵分幾路,不輕動。這必有大的企圖,很可能是欲與魯南、蘇北、豫皖蘇之敵相策應,合取徐州。」

  蔣介石說:「徐州的判斷有一點是對的,而基本點是完全錯誤的。劉伯承作勢犯徐州,不過僅僅是作勢而已。他沒有能力犯徐州。即使他真的攻一下徐州,其真正目的也是配合山東,解脫陳毅,企圖化解我重點進攻戰略。戰爭之道攻、守兩端,有先發制人,有後發制人。劉伯承過河並非壞事。我就在魯西南以10旅之師攻其所懼,戰而勝之,後發制人!」

  §河南台前 孫口渡口 1947年7月4日

  星垂平野,月湧大河。

  一飛機盤旋,照明彈時明時暗。

  等待渡河的後續部隊聚集在堤岸上。

  劉伯承拄著一根棍,在用林秸、門板鋪墊的灘頭上船。

  申榮貴怕劉伯承失足落水,小心翼翼地開亮了手電筒。

  「媽的!誰打手電?關掉!」

  灘頭的警衛部隊裡跑出來一個戰士,嚴厲地喝斥。

  劉伯承趕緊讓申榮貴熄了手電、向戰士道歉:「對不起,眼睛不好……」

  鄧小平扶住劉伯承,登上踏板,上了「愛國號」大船。

  隨劉鄧上船的還有司令部的參謀、工作人員。

  黃河無風三尺浪。今晚風不大,河面上的浪峰仍是一個接著一個。船底好像有巨掌托著,一下子把船掀起幾尺高,又倏地向下拋去,接著浪頭便沉重地掉在船舷上,潑進很多水。

  兩架敵偵察機沿著河道一邊飛,一邊丟照明彈,五顏六色,懸垂在半空。

  鄧小平敞著胸襟,笑道:「我們的福氣不小啊,蔣介石給我們點天燈。」

  劉伯承憑艙而立:「蔣介石的作戰程序是一偵察、二報告、三研究、四轟炸,等他調來大批轟炸機,我已全軍渡河完畢。」

  衛士長康理跟旁邊的人嘀咕:「還吹他的黃河防線抵40萬大軍呢,我們輕輕一跳,就跳過黃河了!」

  鄧小平聽到了,說:「呵,口氣不小!衛士長同志,凡事予則立,不予則廢。顧祝同是117個旅,我們只有十幾個旅,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渡河,『一跳』就過去了?你輕輕跳一下怎麼樣,還不把你打到黃河裡去!」

  船上的人都笑了。

  「愛國號」渡船漸漸靠近了南岸。

  劉鄧走到船頭,緊緊握住水兵隊長程文立、船工程廣立的手。鄧小平說:「你們辛苦了,」

  程廣立一晃膀子,抖落一身的汗珠。

  「辛苦算個啥!大軍消滅了遭殃軍,這地方就活了,我們的船,上可跑鄭州,下可到濟南府,好日子有的過哩!」

  劉伯承說:「快了。離這日子不遠了。」

  程廣立搖著大櫓返回黃河北岸,河防指揮部司令劉茂齋故意問他:「廣立,你剛才送的是誰?」

  「首長唄。」

  「首長多了,哪一個?」

  「反正官不小,是個大首長。」

  「那是劉鄧!劉伯承、鄧小平。」

  「真的?我的媽呀!我還指揮過他們呢!」

  「指揮啥?」

  「我說:『站好!往裡站!別亂動!』……嘿!我指揮過劉鄧!」

  程廣立越琢磨越覺得自己非同一般,劉鄧是何等人物?指揮千軍萬馬的人哩!他一拍大腿,又笑,又喊:「娘的,我程廣立這輩子算幹了件大事!大櫓一搖,劉鄧過河!」

  這一夜,程廣立的「愛國號」大船渡河18趟,運送4000多人。

  孫口渡口這一夜運渡大軍3萬多人。大小船隻在渡口一字排開,一擺就是六裡多長;一個「起波」信號,六裡長的船隊像賽龍舟一般沖流而下。

  運渡持續了半個多月,運完大部隊運後勤部隊,還有彈藥、糧草、牲口。

  一天夜裡,五輛滿載彈藥的汽車剛趕到渡口,兩架敵機便轟隆隆地竄過來,投下照明彈,黃河上空頓時明如白晝。敵機低空盤旋,向滿載槍械的大船猛烈掃射,炸彈傾瀉在河水裡、沙灘上,刹時泥沙飛濺,水柱騰空而起。緊急關頭,水手全士文隻身跳上船頭,搖動大櫓,頂著炮火,疾速而去,把槍支彈藥安全送到激戰的南岸。

  敵機的轟炸越來越頻繁,每晚都有船隻被炸毀,水手犧牲。

  這一帶的百姓們為渡送大軍所做的犧牲從年初就開始了。

  2月間,按照劉鄧命令,冀魯豫區黨委成立了黃河河防指揮部,組織渡河的準備工作。

  渡河首先要有船。黃河自從1937年改道,河床變成沙灘,乾涸了10年。沿河一帶村子原有的船毀的毀,爛的爛,剩下十幾隻,破破舊舊,還都是小船。這樣的船隻能坐幾個人,按此機械計算,十幾萬大軍需要渡送一年多的時間。況且還有大炮、汽車、馬匹,小船根本無法載運。

  河防指揮部決定造新船,造大船。

  3月,冀魯豫行署下達了《封購各村大樹用以造船的緊急通知》沿河十幾個縣凡是周邊五作的大樹全部號封,由政府統一收購,不許私自砍伐出售。4月,行署又下達了《徵購苧麻以應急需的訓令》。解放區沒有漆船的桐油,就派人到敵佔區採購。也缺乏造船的釘子、鐵皮,就掀敵佔區的鐵軌,收集破銅爛鐵,老百姓把家裡的鐵鏟、鐵鉤甚至鐵鍋都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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