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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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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二出隴海打定陶的時候,工兵連駐在蘇家屯。這個屯因生產煙花爆竹聞名魯南,蘇家屯的鞭炮又首推蘇大發老漢的,他的「天地兩響」聲震18裡,號稱「蘇十八」。工兵連在蘇家屯住了半個月,在蘇大發的指導下改裝了七種炸藥包,還發明了一種殺傷力很強的土燃燒彈。這種燃燒彈在打定陶的時候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就在研製這種燃燒彈的時候,蘇大發的左手被炸飛了三個指頭。肖永銀帶了慰問品看望蘇大發,老人說:「我老了,現在手也殘了,讓我的兒子跟上隊伍走吧。他從小就跟我擺弄炸藥,興許能派上用場。」 誰能想到,與蘇大發分別才幾天就……肖永銀緊抿著嘴唇。 連長說:「蘇大娘讓人捎信兒來——上個月劉汝明的部隊到了定陶,把蘇大爺用火藥包捆起,炸了……」 肖永銀摘下頭上的帽子,站在默哀的隊列前。 部隊靜默肅立,粗重的呼吸聲彙集在一起。 「旅長!」蘇玉生雙眼猩紅,「我要替我爹報仇!」 「旅長!我不識字,不會寫請戰書,這是我的全部積蓄,」2排長從衣兜裡掏出幾張冀南票,「我請求參戰,預先交黨費。」 2排長把鈔票放在隊列前的炸藥包上。 戰士丁栓走過去,咬破手指,一個鮮紅的血印按在炸藥包上:「蘇大爺,我是部隊打定陶的時候被解放過來的,您不認識找。我現在用的是您發明的炸藥包。不為您老人家報仇,我了栓不活著見人!」 炸藥包上的東西在增加,有鈔票、新鞋子、新襪墊、繡著女人名字的手絹……沒有昂貴的東西,但是都帶著他們的體溫,是他們生命裡最珍貴的一部分。 「同志們!」肖永銀直覺得滿腔熱血往上湧,「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我們碗裡是人民種的糧,身上是人民種的棉,正是有千千萬萬個蘇大爺才有我們一個接一個的勝仗!你們拿出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我看到的是你們置生死於度外的決戰精神!這是我們18旅的精神!我為你們驕傲!是個漢子卵子,鬍子就該邦邦硬,是個好兵戰場上就不怕丟命!是……」 一輛綠色越野吉普車從大路馳來,一個刹車停在打穀場邊。車門開了,劉伯承從車上走出來。 肖永銀一驚,命令部隊立正,跑過去向司令員報告。 劉伯承走上打穀場,走近炸藥包,彎腰拿起一件件東西。 工兵連連長走出隊列,向劉伯承報告蘇大發犧牲的噩耗,請戰:「我們要為蘇大爺報仇,我們全連沒有一個怕死的!」 劉伯承低著頭,很沉痛,半晌才抬起臉,看看連長:「連長同志,『全連沒有一個怕死的』,那麼你呢?」 「我?我從當兵那天起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家裡就老娘一個人,離家那天我把給老娘準備的壽衣、壽木都交給了村長,我沒準備活著回去!」 劉伯承搖頭:「不。戰爭無情,不在於去死,而是讓敵人去死,自己要活,很好地活!你能夠帶領全連為蘇大爺報仇,為所有受苦受難的人民殺敵人,並且能保存全連同志,使全連同志在全國解放之後都能活著和家人團聚,這才是一個稱職的連長。你記住,你帶領他們去打仗,不是要死,而是要活。死是留給敵人的。」 劉伯承看了肖永銀一眼,繼續說:「這是每一級指揮員的責任!一個戰士長到十七八歲,他們的父母要付出很多很多,離家當兵更是牽腸掛肚。一個指揮員不光要想著打、沖,更重要的是要想如何打,如何沖。要善於以小的犧牲換取大的勝利,以自己的生換得敵人的死!」 肖永銀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個戰役:定陶戰役、巨野戰役、鄆城戰役、滑縣戰役……每一個戰役都以奇對正,尋找或創造敵人的弱點,再抓住其弱點突然襲擊,實施種種戰術——東引西調,釜底抽薪;避強擊弱,猛虎掏心;獵捕老鼠,盤軟再吃;聲東擊西,棄糧佯敗;……上將之道正是料敵制勝,險厄遠近。跋三軍于危途,陷敵人以重圍,靠的是運籌帷幄,英明指揮。肖永銀望著劉伯承偉岸的身軀、碩大的頭顱,目光裡交織著深深的敬仰和隱隱的對自己衝動的自責。 「同志們,」劉伯承對戰士們說道,「求戰心切,聞戰則喜,是戰士的良好素質,敢於犧牲、視死如歸是打勝仗的基本因素。你們都是人民的優秀子弟兵。就像下象棋需要招數一樣,打仗需要部署。打哪裡,由誰來打,誰休整,休整到什麼時候,這就是部署。不要急,蔣介石一個兵團一個兵團地給我們送,有的吃嘛,就怕你們的胃口不夠大,到嘴的宴席吃不動喲!」 戰士們笑起來。 劉伯承對肖永銀說:「咱們到王克勤排去看看。」 王克勤是平漢戰役中從國民黨軍隊中解放過來的戰士,在解放軍的部隊裡僅僅半年就成為聞名全軍的英雄。他的「戰鬥互助」帶兵法在解放軍裡發生了重大影響,引起中共中央的關注,延安《解放日報》發表了《普遍開展王克勤運動》的社論,號召全軍:向王克勤學習。 吉普車開到一片河灘地。王克勤正帶著全排打靶。 劉伯承握住王克勤的手:「咱們兩個舊軍隊過來的人又握手嘍,這一年你的進步比我大。」 王克勤耳朵都漲紅了,激動得說不出話。 去年6月,王克勤在馬頭鎮誓師大會上見到了劉伯承,他當時沒想到司令員講完話後會到隊伍中和戰士們握手,更沒想到司令員會把手伸給他。他那時剛從平漢戰役解放過來,緊張得腦門上滾滿了汗珠,雙手顫抖得不敢伸出來。劉伯承笑著問了他的名字,說:「王克勤同志,我和你一樣在舊軍隊幹過。我的家庭出身微賤,爺爺是打鐵的,村上有紅白喜事也給人吹嗩呐。因為這個,我連前清秀才也考不上喲!」 王克勤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國民黨軍隊裡他就聽長官們常提起劉伯承這個名字,知道共產黨裡有個大將軍,跟神一樣能點石為兵。現在,這位大將軍握著他的手,還說了那麼多貼心的話。王克勤熱淚滾滾。從那天起,王克勤就發誓要成為一個新人,一名合格的劉鄧大軍戰士。 「王克勤,你的手怎麼這樣燙?生病了?」 「報告司令員,我沒有生病。」 3班長張老四說:「報告司令員,我們排長打擺子,已經五天了。」 劉伯承的目光變得嚴厲:「這可不好,有病不休息怎麼行?」 「是。司令員。打完靶我就休息。」 劉伯承拿過一支槍,對著靶標連放三槍,全部命中靶心。 戰士們齊聲叫好。 肖永銀神色嚴肅地望著靶標。他明白,司令員這三槍打中的是什麼。 劉伯承說:「我年紀大了,又是一隻眼睛,你們應該比我打得更好。我知道你們急著打仗,但是你們應該明白,在局勢這麼緊張的情況下休整,對我們來說是多麼寶貴!我們這一年裡,常常是新兵入伍還沒學會打靶,就跟著部隊沖上去了,那是不得已。現在有時間練兵,應該抓緊每一分、每一秒,要把射擊本領練得像使筷子一樣,百發百中。我曾經說過,與其有百發一中的槍百支,不如有每發必中的槍一支。」 劉伯承問一位叫王鳳祥的戰士:「你說是不是?」 「是!司令員。」 「你是什麼時候到部隊來的?」 「打湯陰時被解放過來的,還不到一個月。小時候在家挨餓,長大在國民黨部隊挨打,到咱這裡算是到了家。」 「聽你的口音像南方人。」 「安徽經扶人。」 「安徽好地方。小鬼,離你真正到家的日子不遠了。好好打靶,戰場立功,帶著大紅花去見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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