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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羅英知道他又想起被國民黨逼死的爺爺來了。於是說;「鮑果,爺爺要是知道你成為一個文學家,用筆揭露國民黨的罪行,他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的。」她覺得只有這麼勸上幾句才能安慰他。她和鮑果兩個人相愛著,他們好像很早以前就相愛,鮑果老是叫她英子姐,現在叫師姐。她腦海裡出現手拉手在大壩頂上飛跑的童年生活。這次相聚後在參加學校各項活動中,他們由孩子時的真摯感情,發展到青年人的火熱戀情了。

  羅英雖然比鮑果只大四個月,但羅英在政治上比鮑果成熟得多了。在她爸爸參加抗日戰爭時,把她拋在幾處,那個罪是很難受的。後來和一位為廟堂畫牆皮子、捏泥像的老爺爺一起學會了畫畫,現在人家說她在美術上成了天才。可她從來不擺架子,總是把鮑果當弟弟看待。在政治上關心他,在生活上體貼他,一個月要到他的宿舍幾趟,像打掃戰場一樣,把他脫下的衣服拿去洗涮。鄭黑馬開玩笑說:「你這條髒鮑果,被你的師姐慣懶懶的了。」鮑果也總是笑笑說:「啥人有啥命嘛。誰叫她是我師姐了。」

  他們忙著去買火車票,站裡人並不多,可是買票處弄得人們擁擠不堪。有一夥國民黨傷兵,腿上纏著血污的繃帶,拄著雙拐,大多是邊擠邊潑口大罵:「奶奶的,不給老子讓路,打死你們。老子抗戰八年,買票還和你們這群豬在一起擠。」

  買火車票擠一陣子,月臺上這些傷兵又參加了擁擠。忽然,有個老太太大聲哭喊起來:「該天殺的,誰把我的賣豬錢全割走了。我不能活了!」在火車門旁紛紛揚揚掉在站台上滿是國民黨金圓券的碎角兒。大家看著誰也不吱聲,接著有幾處車門、剪票口、售票口都吵嚷錢被掏出去了。人們都看得很清楚,小偷就是那些假傷兵。突然有一個中年人,扯住一個傷兵大嚷,說這個傷兵掏走了他的錢。他扯掉那個傷兵頭上纏的繃帶,原來沒有傷口,只是抹些紅藥水。這傢伙拿著錢猛跑,看出腿上也是沒傷纏的繃帶,跑起來一陣風。這個中年人惹惱火了在站台上的傷兵,十幾個人舉拐杖打這個中年人,大聲叫駡著:「老子抗戰八年,別說偷你錢,就是把你宰了也不多。」人們連拉帶扯總算放跑那個抓小偷的中年人。

  火車開了,一百多裡地,足足開了三個多小時,才到鮑果和羅英下火車的地方。一下火車兩個人腳上像長了翅膀,從火車站步步斜著奔向大遼河套走。遼河套的冬天,所有的道路都不平坦,又被大雪加冰蓋得很嚴實,再加不少柳樹毛子被大雪埋住了,整個遼河套像只臥在地上的老山羊,身上黑一條子、灰一條子的。他們走上去有時硬得像石頭,有時像踩在鼓皮上砰砰響。他們趕到順河屯,太陽到中午了。兩個人恨不得一步邁進家。

  鮑果搶前幾步,撲到柳條大門跟前,他一邊掛開大門,一邊大聲喊:「媽媽!媽媽!」房門關得緊緊地沒有人吱聲。他撲到房門跟前一看門上掛著鎖頭。他洩氣地說:「媽媽不在家。」他站在院裡打轉轉。

  鮑果打量著從打他走後,家裡這兩間破房子有什麼變化?他看不出來有啥大變化,只是灰灰的;日窗戶紙上又糊了幾塊新紙,看著怪刺眼的,給整個院子帶來了一種沉悶的氣氛。

  羅英在院裡身子轉動著,兩眼看不夠,她在腦海的記憶中尋找當年她熟悉的東西,她一會兒說:「鮑果,你看房櫓下這塊青板石,咱們還在上邊劃過五道棋呢?」

  羅英模著光滑的青板石問道:「鮑果,你看這青板石上是不多了幾個麻子?是多年風吹出來的嗎?」

  鮑果說:「那不是麻子,叫雨蝕窩窩,是房檐水滴成的。」

  「噢,所謂水滴石穿。」羅英用手摸著說,「看來歲月不饒人,連石頭都被雨點滴成了窩窩。」她接著不住地問這問那,她對什麼都好奇,她在追尋自己的童年。

  隔壁李大叔看見鮑果,他從矮牆探頭叫道:「小果,你回家來了?」這老頭不住打量羅英。

  鮑果兩手扳著牆頭說:「李大叔,你好?我媽不在家嗎?」

  李大叔點點頭說:「早晨,我看她去送鄭家你大嬸和大爺回幹溝子屯了。我想是送到老壩口岔道那裡,快回來了。」他抬頭看看頭頂上太陽。

  鮑果見李大叔直勁打量羅英,他說:「李大叔,她是羅英,是當年在咱們屯子教書的羅先生的女兒。」

  「噢,就是那留條大辮子的小姑娘?哭倒在大壩上真可憐,和他爺爺一起被抓到蒙古去了。」李大叔小聲問,「她爸爸還在世上嗎?」

  「羅老師還在教書呢。」鮑果說。

  「李大叔你老好啊,我是英子。」羅英說。

  好人歸終是好人。」李大叔慷慨地說,現在住奉天磚城裡吧?」

  「住瀋陽。」鮑果又問道,「李大叔,鄭大伯和大娘來我們家多少天了?」

  「小果,你還不知道嗎?鄭家在你們家快住一年了。」李大叔又說,「這次黑馬回來,把那個日本姑娘帶走了,老鄭家才回了老家幹溝子屯了。你媽真想你呀。你知道嗎?你爸爸回來一趟。」他看著鮑果的動靜。

  鮑果對鄭家住他家一年,是一點不知道信,要是知道他早跟鄭黑馬一塊回來了。關於他爸爸回家來一次,媽媽更是一點未透消息。再加他們在渤海師專這一年,他紮下頭讀書,從打發表小說、詩歌之後忙得不分天回了。不說他把老媽媽忘在家裡,可也只是過節時想一想。有時怨自己沒有能耐報仇,回到家就想起爺爺來,心比刀剜還難受,所以想起家中一切,就發憤讀書,一把國民黨搞垮台了,才能報逼死爺爺的仇恨。他根本就沒想到爸爸回來了,在他的思想概念裡,爸爸這個詞太淡薄了。冷丁一聽全身一震,愣怔住了。

  羅英也被怔住一會,她記得小時候,別人有爸爸,鮑果總是說:「我也有爸爸,他到關裡跑買賣去了。」這次他爸爸果真回來了,反而把他愣怔住了。

  李大叔隔著牆頭,把身子露出高些說:「小果,你爸爸當了建軍司令。」他帶有幾分試探口吻。

  鮑果把身於隔牆探向李大叔,兩眼瞪大地看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了。

  「從關裡抗戰回來了。」李大叔說的挺爽快,又放低聲音補一句,「你媽不讓你爸爸進屋,他也再沒回來。」

  對於當上建軍司令的爸爸,鮑果聽見趕上五雷轟頂了,逼死爺爺是他手下的人嗎?他還有臉皮回顧河屯來!他瞪大眼睛,從噪子眼到胸腔像塞了根硬棍子一樣。

  羅英從未看見過鮑果生這麼大的氣,他不像鄭黑馬性格火暴,崩身上一個火星渾身都爆炸。他是泉水一樣緩緩流動的性格,他是文人氣質,生起氣來,鼓著眼睛和嘴巴,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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