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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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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峰堅忍地沉默著,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講一句話。梁鵬飛喊叫著,忽然也意識到自己讓上官峰帶兩個兵去進攻是荒唐的,三排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可能真沒有別人了。他靈機一動,想到了身後的三個人。 「我這兒還有三個人!我把他們支援給你!……現在我以連隊指導員身份命令你率領他們——加上你能找到的其他人——繼續向主峰攻擊!」他最後用更加嚴厲和斬釘截鐵的語氣喊道,還威脅性地將衝鋒槍朝頭頂舉了舉,以顯示自己的決心,「在沒有最後拿下主峰之前,誰要擅自停止攻擊,我就要對他執行戰場紀律!」 說完這番話,他片刻也沒停,就轉身下山了。到山下後他認為自己做得極好:沒有給上官峰留下抗辯的時間;最重要的是,他留給上官峰和另外五名士兵的背影是堅決有力的:他說過的話是算數的!誰想臨陣脫逃,都別指望得到他的寬恕! 重新回到卵石圈裡,他注意的是山頭上應當很快響起的槍聲。現在他不再害怕營長用步談機向他呼叫了。如果肖斌重新向他呼叫,他就要把634高地上下發生的一切都告訴給對方,還要對肖斌說:雖然如此,九連對高地主峰的攻擊並沒有停止,他剛剛又組織了一次新的攻擊!拿不下山頭,九連就是剩下最後一個人,也要繼續攻擊! 但是無論那台一直平躺在地面上的步談機,還是黑魆魆的高地上方,都長久地沉默著。「上官峰他們會執行我的命令嗎?」梁鵬飛忽然想道,「單靠他們六個人是無法攻下高地主峰的……如果他們真的去攻擊主峰,等待著他們的只能是死……戰前你想過無論如何也要熬過戰爭活下去,他們心中難道沒有冒出過類似的念頭嗎?……你以為依靠戰場紀律就能組織起一次無望取勝的攻擊,但在今夜的634高地上,戰場紀律對於他們其實是軟弱無力的。誰也不會明知無望取勝還去攻擊,因為死亡已沒有意義。夜暗將會把那六個人遮藏起來,直到黎明……」這樣想著,他的內心漸漸地又被黑暗充滿了。梁鵬飛清醒地意識到今天的戰鬥實際上已經結束了,天亮之前他是再也聽不到槍聲了。「……這件事可怕嗎?……不,作為一個指導員,連長撂挑子後該做的事我都做了,上官峰執行不執行我的命令,就是他的事情了……如果戰後一定要上軍事法庭,上官峰他們活下來對我還是有利的。沒有他們,我是無法證明剛才又組織了對高地的進攻的……」 但他還是渴望高地上方響起槍聲。這種看來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沉寂,似乎將他心裡最後一線模糊的、自己也不大相信的勝利的希望埋葬了。梁鵬飛第一次想到:一天的戰鬥結束之後,他和程明的處境並無多大差別。無論如何,戰後他們都要上軍事法庭;只不過受到的懲罰輕重不同而已。他們可能不會判他的刑,但嚴厲的處分是跑不掉的。想到這裡,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被毀掉了。 梁鵬飛突然淚如泉湧。 §第三部 第十六章 晚上十一點鐘,631高地南方大山腿上的戰鬥也停止了。夜色遮沒了山腿上下的大部分狼藉:炮彈坑東一個西一個地張著大口;一棵棵被攔腰炸斷的樹,一團團樹的殘枝,橫七豎八地躺在裂溝裡;遠遠近近,一叢叢灌木還在不死不活地燃燒,點點火光明明滅滅。自從敵人的夜間值班炮火開始射擊,這兒還成了它襲擊的目標之一,一發炮彈剛落在山腿東側腰部,距離那挺下午讓鷹嘴峰山腿的敵人聞聲喪膽的重機槍不到二十米,雖沒有傷到人,卻打燃了一棵茶杯粗細的松樹,來自西北方峽谷的風將濃煙一團團向東刮過去,僵直地坐在重機槍後面的那個男人的毫無生氣的臉一會兒被隱沒掉,一會兒又顯現出來…… 從633高地上趕回來的肖斌帶著通信員匆匆走上山腿,在重機槍前面站住,叫了一聲: 「副團長!」 重機槍後面的男人沒有回答。順著他那在昏暗的夜氣中顯得呆滯的目光望去,肖斌望見了東南方夜幕中若隱若現的634高地! 一個小時前,633高地的防禦戰結束,肖斌草草部署了八連的夜間防禦,就往631高地山腿上的營指揮所趕。下午和晚上,他在633高地上,對634高地上下發生的一切都很清楚,之所以要急著回營指揮所來,就是想向副團長通報一下情況,看看是否能對該高地採取一些補救措施! 但是副團長已不是原來那個副團長了,甚至也不是他下午離開時那個副團長了!隨著整個戰場槍聲漸漸稀疏,尤其是自從634高地方向再也聽不到槍聲,副團長胸膛裡那顆沉甸甸的心像是最後破碎了,他的神志也仿佛進入了一種極不清醒的狀態,似乎生命已離他而去,留在這兒的只是一具空殼! 「303,303,我是304!請回答!請回答!……」他沒有驚擾劉宗魁,自己通過步談機向九連呼叫起來。他希望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樣壞,九連或者還有人活著,後一種消息也許能使副團長從目前這種悲慘的精神狀態中復活過來! 可他還是失望了!足足有十分鐘之久,他一直沒有聽到來自634高地上的回答! 放下送受話器,肖斌才看清副團長脖頸上纏著厚厚的髒汙的繃帶。副團長受傷了!副團長聽到了他對九連的呼叫,卻又像什麼也沒聽到! 「渭水!渭水!我是黃河!我是黃河!請回答!……劉宗魁同志,我是江濤,我要求你,不,我命令你與我通話!……」步談機員身旁,那台放置在溝崖上的電臺猛然響起A團團長焦躁、憤怒、嘶啞的叫喊。從包括電臺報務員在內的所有人的無動於衷裡,肖斌意識到江濤已不是第一次向副團長發出這樣的叫喊了。他本能的伸過手去,卻聽到重機槍後面那個人猝然一聲斷喝: 「別動!——不准跟A團指揮所通話!」 「副團長!」肖斌叫了一聲。他想提醒劉宗魁注意:上級指揮所沒有明令關閉電臺之前,拒絕回答對方的呼叫,是一種嚴重違反戰場紀律的行為! 「我是副團長!我不准跟A團指揮所通話,你就不要跟他們通話!」像是猜到了肖斌的心思,劉宗魁勃然大怒。隔著十幾米深長的夜色,肖斌還同時感覺到了副團長那冷若冰霜的目光。「我命令,把電臺關掉!」他又說。 關掉電臺等於自行脫離上級指揮所的指揮,是更嚴重的違反戰場紀律的行為,副團長戰後要為此受到嚴厲處分的。肖斌想到這裡,沒有執行劉宗魁的命令,但他也從劉宗魁的勃然大怒中意識到:副團長的精神並沒完全崩潰!他的決定裡甚至還有深思熟慮的意味兒!肖斌既沒去回答江濤的呼叫,也沒有關掉電臺,只是伸手去把電臺的音量旋鈕調到最小的刻度上。 現在山腿上下聽不到江濤的叫喊了。 肖斌抬頭向東南方634高地望去,他覺得自己理解劉宗魁:634高地沒拿下來,副團長無法回答江濤的責問。眼下唯一的補救辦法是:從七連、八連各調一部分兵力,由他自己率領,去攻擊634高地!他還具體想到了沿哪一條路線接近高地最好:633高地東南側山腿眼下又被東三高地的重機槍封鎖了,新的進攻隊伍應從633高地西側沖溝的雷區中開闢出一條通路來,接近634高地——夜色會掩護他們的行動,成功的可能性比白天大得多! 他走近劉宗魁,將自己的意見講出來。馬上,他聽到了一聲沉沉的、斬釘截鐵的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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