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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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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過去的這個下午和晚上對於梁鵬飛也是九死一生的。午後全連在高地下遭到東、南、西三個方向敵人的火力襲擊,才從奔襲途中的夢遊狀態中清醒過來的他也馬上陷入到壓倒一切的恐懼裡。梁鵬飛將身子擠進卵石圈西側兩塊石塊的夾縫間,躲避彈雨和死亡,完全忘記了連隊和自己的責任。直到後來落進卵石圈的子彈越來越少,他從恐懼中清醒一些,才發覺全連已在高地上下投入戰鬥。他還注意到下面一些事情:除了衣袖和褲腿被子彈鑽了幾個窟窿外,他並沒有其他損失;如果他願意,仍可以在這條石縫裡藏下去,程明和連部的兩名戰場通信員誰都不會想起他的。但他並沒繼續躲下去。死亡的危險已大大降低,身為一名指導員,再躲下去顯然是不行的,倘若他不做些什麼,戰後像程明這樣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是不會不在上級面前提出他的「問題」的。梁鵬飛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一樁並非不重要的事情做:將連部衛生員、自己的通信員趙健和炊事班新兵于得水組成一個臨時救護小組,去戰場上救護傷員。隨後他自己也離開了卵石圈,在633高地南端的斷壁下找到一個可以容納下幾十人的岩洞。他先進洞看了看地形,又爬到洞口,命令衛生員把傷員一個個送進洞裡來! 以後他自己也參加了戰場救護工作,當戰鬥向高地上方發展之後,他的膽子大了許多。但他發現他還是過於勇敢了,有幾次他都被敵人的重機槍自上而下地封鎖了退路。在第一道塹壕裡,他倉促臥倒在兩具敵屍之間,幾乎臉貼臉地同一名死不瞑目的敵人一起待了二十分鐘,這時他覺得可怕極了! 天黑後搶救傷員的工作中斷了。三排在高地上方展開的攻擊行動使槍聲重新激烈。梁鵬飛回到卵石圈子裡,意識到繃緊了一天的心弦開始鬆弛。無論如何,早上在黑風澗為自己確定的目標——熬過戰爭活下去——是實現了,連指揮所已沒有很嚴重的敵情威脅。他不再擔心自己的生命,注意力就轉向了一名指導員的責任:三排的攻擊是全連的最後一次攻擊行動,他到底是連隊的兩名主官之一,進攻不成功,九連在634高地上下的戰鬥就將以失敗告終,戰後上級不會不追究他的責任! 三排的進攻到底還是失利了!隨著高地主峰敵人的重機槍漸漸停止射擊,他的心也最後陷入了絕望! 他沒有料到,這時程明竟放聲哭喊起來! 仔細聽程明的哭喊,他覺察到對方的思路其實是清楚的,程明根本沒有胡言亂語,他一句一句喊出的全是對自己指揮的這場戰鬥失利的愧恨,對戰後肯定要落在自己頭上的懲罰的恐懼! 程明不願撿起那只送受話器,他當然也不會撿它!一天來他一直在躲避對全連的指揮,此刻也不會傻到那步田地,竟然在需要承擔戰敗的責任時回答營長的呼叫!不管634高地戰鬥過程中他是否參與了指揮,只要他現在撿起送受話器,營長和劉副團長心中就會留下那種印象——他梁鵬飛是和程明在一起的,是他們倆共同打了一個敗仗! …… 現在營長的呼叫聲沉寂了。梁鵬飛僵直地站在那兒,發現自己生命中一個最黑暗的時刻並沒有過去! 如果程明真想在這個時刻將634高地上下的爛攤子扔給他收拾,眼下差不多就算成功了!程明現在管不管連隊都一樣了,但程明撂挑子後他再什麼也不管就不行了!現在他不出面收拾殘局,戰後同樣會因瀆職罪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 「可惡!……」他在心裡罵起來,卻明白他對自己的處境是無可奈何的!收拾殘局就意味著從此時起對連隊和高地上下發生的一切負起全部責任。634高地仍在敵人手中,只要這種局面還持續著,九連就沒有完成任務!而且,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位領導命令九連可以停止攻擊! 他當然可以撿起地下的步談機送受話器,向營指揮所報告連裡的情況,要求劉副團長下達命令停止攻擊。但另一種危險是:劉副團長不下令停止攻擊,反而一怒之下命令他帶著還活著的人繼續向高地攻擊! 在目前的情況下,他只有一種選擇:與其將情況報告給營指揮所以後由副團長命令他再次發起攻擊,不如他自己主動承擔起連長的職責,繼續組織對高地的進攻,並把它維持到黎明!他相信到了黎明一切都會結束的,任何事情都會有一個終結,634高地進攻戰鬥也不例外。那時當然他們還是拿不下高地主峰,但連裡所有活下來的戰士都會為他作證:連長撂挑子不幹之後,是他一直帶領著連隊同敵人進行頑強的拼殺!不是他和九連的士兵們不英勇,而是634高地主峰地勢過於特殊,連隊主力又早在他接替連長指揮前就消耗殆盡了!這樣戰後到了軍事法庭上,別人就不能指責他沒有盡到一名指導員的職責! …… 「吳彬,趙健,你們倆跟我走!」他沒有遲疑,朝卵石圈裡另外兩個不知所措的戰士喊一聲,「啪」地打開手中衝鋒槍的保險,率先走了出去。 吳彬和趙健提著衝鋒槍跟上了他。 三個人走過高地東北側窪地,沿那道分割開高地東北坡和北坡的山棱線向上攀登。 一排和二排的進攻是在第一道塹壕停止的,他應當去那兒尋找還活著的人,如果在那兒找不到,就繼續向上到第二道塹壕尋找三排被打散的人。 高地上下一片沉寂。主峰上的敵人一點動靜也沒有。黑暗和寂靜讓他的膽子大起來。他開頭還小心地低姿爬行,後來就半直起身子朝上走。 進入第一道塹壕後他的精神重新緊張起來。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冷不丁絆了他一跤,馬上,「噠噠噠噠噠——」主峰上敵人的重機槍就打下來一串子彈。同時從高地上方第三道塹壕裡,他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背襯著顯現在山棱線上方的深藍色的天幕,梁鵬飛看到一個黑影順高地東北坡交通壕一溜煙地跑下來,進了他們所在的第一道塹壕的東端。 「誰?」吳彬喊一聲,「嘩啦」一聲臥倒出槍。 「別開槍!是我。」一個聲音遲疑地回答。主峰上敵人的重機槍停止了射擊,他才順著塹壕摸索著靠過來。 他走近時梁鵬飛看清楚了:是天黑後自動要求上高地參戰的炊事兵于得水。 「是你?」 于得水這時也認出了他。 「指導員……」一句話沒說完,于得水便嗚咽起來。意識到不該這樣,又止住了。 「上面還有人嗎?」梁鵬飛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了,口氣嚴厲起來。 「沒有了……都犧牲了。」于得水又想嗚咽了,梁鵬飛卻用一句話止住了他: 「你們三個——都跟我來!」 既然高地上方沒有活人了,他就沒必要向上去了。他帶著于得水他們順塹壕向西摸去。 第一道塹壕西端,靠近西北側山棱線,三個黑影逆著他站起來。梁鵬飛認出最前面一個單薄的側影是上官峰。他勃然大怒了! 三排戰鬥失利後他和連長都以為上官峰犧牲了,沒想到他還活著!因為三排的失利,連長在下面陷入了絕望,身為指導員的他被迫上山來一個個地找人,重新組織攻擊,應對全連最後戰敗負責任的上官峰卻躲在這裡! 梁鵬飛覺得自己不能不憤怒,一開口就氣勢洶洶: 「是三排長嗎?!」 「是我。」沉默了一下,上官峰回答。 「三排長,你怎麼躲在這兒?!」梁鵬飛的怒火更旺了,「你怎麼不帶人繼續攻擊?!……誰讓你擅自停止攻擊的?!……剛才你是怎麼指揮的?!……你躲在這兒幹什麼?是怕死嗎?!」 「指導員,我們排的人都打光了!」上官峰喉嚨裡突然湧出一聲嗚咽,馬上明白這對梁鵬飛是不適用的,聲調重新變硬了,「沒有兵你叫我怎麼進攻?!」 「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這個上官峰,他把三排和全連的勝利都葬送了,現在居然還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你身後站的人是誰?……他們不是人嗎?!」他怒不可遏地喊著,向前走一步,看了看畏縮地立在上官峰身後的趙光明和趙光亮,——他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卻知道他們是一對孿生兄弟——回頭望著上官峰,愈加義憤填膺了,「他們不是你的兵?!……三排的人都死絕了嗎?你為什麼不去找一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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