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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他仍舊處在奔跑的狀態中,打完一個點射身體並沒停在那棵被敵人擊中的樹幹背後,卻被運動的慣性帶到前面一片林中空地上。猛地,他看到一團火光從兩米外一棵樹幹後沖自己亮起來。他意識到了它是什麼,還明白躲閃是不可能的,就沒有躲閃,反而把全身力量作用到把住衝鋒槍扳機的右手食指上,沖著打出那團火光的敵人摟出一個耀眼的火團。「噠噠噠——」兩個人的槍聲響起來,又中斷了,陳國慶先是一條腿軟軟地跪下去,然後才慢慢地撲倒在面前的草地上。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陳國慶也沒有忘記追求生命的完美。他就是為了上面那個目標走上戰場又走向死亡的,當死神的翅膀終於扇滅了他的生命之火,他或許明白自己的理想已經部分地實現了。自從他帶著隊伍迎著敵人撲進這片林子,甚至在他意識到死亡來臨的一瞬,心中都沒有生出絲毫的恐懼,於是這個渾身書卷氣的、從精神實質來說不是一個真正的軍人的人,在人生的最後十幾分鐘裡,卻成了一個真正的軍人中也不多見的、無所畏懼的英雄。

  陳國慶迎面倒在林間草地上時,這場發生在634高地東側峽谷中杉木林子裡的遭遇戰還剛剛開始。它持續了很久,直到天黑之前,仍有零星的槍聲響著。由於我軍官兵全部陣亡,後來人們一直沒有弄清楚戰鬥的詳細過程。可以猜測和想像的是,敵我雙方相距過近是造成參戰者大量死亡、沒有生還的主要原因。戰後一段時間內盛傳一種說法,好像這場戰鬥中發生過肉搏,第二天晚上借助夜暗去打掃戰場的人們憤怒地反駁說:肉搏根本沒有發生,C團三營教導員陳國慶以一個排的兵力狙擊了三倍於己的敵人,使該營九連免除了即刻就要蒙受的滅頂之災。他們中所有的犧牲者倒下時頭部和槍口都是朝著前方的,此種壯烈情景已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

  §第三部 第八章

  自昨夜離開A團指揮所,直至這個下午隨陳國慶走上戰場,張莉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是這樣度過的:

  她是帶著被變了心的江濤遺棄的絕望和悲傷、抱著到戰場上為國赴死的決心回到位於631高地北側山谷中的師醫院第三包紮所的。出發時那種在生命中造成了巨大痛苦的悲傷依然存在,但四個小時過後,吉普車停在包紮所借住的瑤寨外面,她在皎潔的月光下看到竹林中幾頂熟悉的軍用帳篷,胸膛裡的一顆心卻已像一塊石頭那樣堅硬和平靜了。

  這個白天和夜晚已給了她太多的東西。江濤好像愛過她,現在卻又不愛了,但她卻不能失去江濤了,失去江濤她不知道自己還怎樣活下去,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為了江濤,她已經破釜沉舟,許多人甚至把她看成一個沒有廉恥的女人。以前她總有一種信心,認為江濤早晚會因離不開她而跟她結婚,那時她對江濤的愛就會被人們理解和接受,那些加在她身上的污言穢語也就得到了洗雪。現在她再也得不到這一切了,沒有了江濤,她也就永遠沒有了清白,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女人了!

  女人沒有愛情是活不下去的!愛情是女人生命中的陽光。沒有了愛情女人就會想到死。她是一個軍人,只有英勇犧牲在戰場上,才是最好的歸宿。死可以使別人忘掉她以前的行為,只記得她是一位為國捐軀的烈士。死還會讓江濤受到震動,重新回頭望她一眼,因為她的死而受到心靈的懲罰!……

  她在瑤寨外面的路口下了車,打發司機回去,提起簡單的行李,找到了所長的帳篷,掀開門簾,喊了一聲「報告」!

  戰前最後一個夜晚,所長的帳篷被一盞馬燈明晃晃地照亮著。所長——一個五十歲的、瘦骨嶙峋的男人——正為開設簡易手術臺的事兒忙碌和苦惱著。就一般情況而論,幾個小時後戰鬥打響,便會有大量傷員送到這兒來,可直到此刻一個勉強能用的手術臺還沒搭好,他需要的助手也不夠。因此回頭一眼瞧見仿佛從天而降的張莉,他的兩隻圓圓的小眼睛馬上亮了。

  「張莉,是你?!……你怎麼回來了?!」他高興地叫道,咳嗽起來,「……你回來得正好,我這裡正需要人手!」

  「啊不,所長,我是回來參加救護分隊的!」張莉大聲說,蒼白的臉頰因激動迅速泛起了鮮豔的紅暈。還在回包紮所的途中,她就想到了那支戰鬥打響前夕將由所裡派去支援A團三營的救護分隊。今夜她一定要上戰場,當然不能讓所長把自己留到所裡!

  所長小眼睛裡的亮光馬上暗淡了。他有些迷惑地望瞭望她,臉上又一閃即逝地顯出了冷淡和厭惡的表情。——戰鬥前夕張莉從A團指揮所突然歸來就是奇怪的,現在她又情緒異常激動地要求上戰場,就更讓他覺得奇怪了。不過他並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事情。出於一位大夫對人類多數成員都具有的各種生理或心理缺陷的洞察與同情,他一向對張莉是寬容的;但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對她的作風仍是沒有好感的。她既然不願服從他的安排,他對她的熱情也就消退了。他當然可以命令張莉留下,但這是他的性格不允許的。

  「好吧,我同意,」他不高興地說,「你就代替錢醫生帶救護隊去支援A團三營的戰鬥。」他的眉頭皺一下:讓錢醫生留下做助手並不理想,不過目前他沒有別的選擇。「你還有什麼困難嗎?」他盯著她的眼睛問。

  「沒有!」張莉回答,心「咚咚」地跳起來,她以為所長懷疑她的勇氣。——不,唯獨今天,她不缺乏勇氣!

  所長沒有再說什麼,就帶她出了帳篷,來到一小片被月光照亮的空地上,生氣似的喊了一聲副所長的名字。張莉對他的不愉快理解錯了。剛決定派張莉上戰場,另一個念頭便在他心底浮上來。「她是個女人……你讓一個女人上戰場。」更讓他不愉快的是:再過幾小時戰鬥就要打響,他已沒有心思更改自己的決定了!

  副所長從另一頂帳篷裡跑出來,看到張莉一臉詫異的表情;所長向他交代了幾句救護分隊的事,轉身撇下他們走了;副所長回到帳篷裡又出來,帶了五六名男護士,宣佈救護分隊人員的變化,由張莉做他們的領隊。大家冷淡地點頭,一起走出寨子,順一條月光清白的小路下到前面的山谷裡。那兒有一支二十幾人的擔架隊在待命,見他們來到,民工們紛紛站起。副所長站到一塊石頭上,讓全體民工認識他們的新領隊,沒有再耽擱,就看了看腕上的表,高聲說道:

  「出發吧!你們立即出發!」

  但隊伍並沒馬上出發。因為師裡派給他們的嚮導不見了。副所長又派人分頭去找,張莉和其餘的人只好原地待命。

  這一等竟等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如果隊伍馬上出發,張莉是不會再想到什麼的。她要求隨救護隊上前線,現在她的目的達到了。但由於隊伍在這條山谷等了許久,她那激憤的心境就不能不被周圍的一切悄悄地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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