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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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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黑暗的堅定的東西正在膨脹,升上來,又沉下去,讓她有一點驚慌。她仍舊硬著心腸,不讓自己去想那個人,那團東西,卻無法拒絕悄然襲進生命意識中的悲傷和孤獨。失去了江濤的悲傷和孤獨。「我不能再想他了,」她對自己說,「他和我已經沒關係了。他也是一個上了戰場的軍人,我也是一個上了戰場的軍人。」她想,思緒卻以此為轉機突破了意志的脆弱的籬笆,讓她清晰地回憶起了與那個男人有過的甜蜜和幸福的時刻,眼淚一滴滴順著臉頰流下來。她還是想把注意力引向別處,避開那團正在她內心中越來越堅定的東西,結果卻想到了明天的戰爭,想到了她只在電影裡看到過的戰場景象:炮火、廝殺、傷員、血、屍體。「我在世上已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明天我一定要上前沿。我並不是誰的情婦,我只是一個參戰的軍人。」 忽然間她明白那是一團什麼樣的東西了,「我不怕槍林彈雨,我也不怕死亡,我可以成為英雄,從而將過去那些關於我和江濤的流言飛語一掃而光……」她又想到江濤了,奇怪的是到了現在她仍不能真正恨他。「如果我在戰場上成了英雄,客觀上也幫助了他。別人就不會以作風問題損害他的名聲了。」「但是我真的會死嗎?」一個念頭跳出來,粗暴地截斷了她的意識流,讓她打了個寒戰,驚慌起來,「不,我怎麼會死呢?我還這麼年輕,剛剛懂得生活和愛情……據說死在戰場上的女軍人是極少的,大多數參戰女軍人的經歷都是浪漫小說裡的情節,有驚無險……我不會死,卻會有一番冒險經歷。」她想。 但是死的念頭已深深地驚動了她。死,這是陌生的東西;活著,愛別人而且被人愛,則是她熟悉和渴望的。然而有戰爭就有死。「……你也許會死的,因為戰爭與那個男人是否愛你一樣,都是你不能左右的東西。」她的心突突跳起來,蠟燭的光亮卻在暗淡下去。「你的生命就像這火光,熄滅了就再也亮不起來。」「不過你真的害怕死嗎?」那團黑暗的堅定的東西又湧上來了,讓她不那麼害怕了,「失去江濤之後,你還覺得會有人再愛你嗎?你真能夠將自己與他有過的一切都洗刷乾淨嗎?」她靜靜地想下去,意識到淚水又一次在眼裡乾涸了。「沒有了江濤,我是不會再愛上任何人的。比江濤更好的人不會有,即使有也不會跟我結婚,比江濤差的人我又不會愛上他……」她沒有再往下想,心卻因這番思想完全變硬了。 「我的一生還是有些遺憾的。從小我沒有得到父母和兄弟姐妹更多的愛,離開父母的家之後又沒有找到自己的家……但是真正的遺憾卻是沒能同江濤結婚……」收拾得很乾淨的折疊桌上有一疊A團的公文紙,一瓶膠水和幾個公用信封。她掏出鋼筆,下意識地在公文紙上畫起來。「江濤,我愛你,我想跟你結婚,」她寫道。「我的生命屬你,除了你我不愛任何別人,連同整個世界……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我這是在寫遺書嗎?」腦海裡倏地冒出了一個念頭。「是的,戰爭再過幾個小時就要打響,我可能死在戰場上,走前我應該給江濤留下一封信……我要告訴他我愛他,如果為了這愛情需要我死,我也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真想和你結婚啊,」她繼續順著自己的思緒寫下去,「哪怕過上一天名副其實的夫妻生活也好。我不想只做你的情人。」蠟燭頭越來越小,她想再寫幾句,思想卻似乎枯竭了。燭光迅速暗淡下來,她只來得及將這封胡亂寫成的信裝進手邊的一隻信封,用膠水封了口,準備走時留在這頂帳篷裡。「A團江團長親啟。」她在信封上寫道。「師醫院張莉留交。」吉普車已在帳篷外面發動起來,燭火也在這時完全熄滅。帳篷裡馬上一片黑暗,她的心境也在這一刹那間改變了。「不,把這封信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江濤會在乎我給他留下這封信嗎?失去江濤之後,我真的在乎給他留不留下一封信嗎?……」這最後的意念讓她改變了主意,將信裝進軍上衣口袋,走出帳篷。 ……在以後的四個小時內,那輛由A團指揮所派出的吉普車一直在貓兒嶺北側的大山峽裡顛簸穿行。戰前的最後一夜,師醫院第三包紮所已在騎盤嶺東端631高地北方山谷裡一座瑤寨邊上。張莉默默地坐在駕駛員右側的座位上,注視著前方。一路上車燈不時將兩側的山石樹木怪模怪樣地顯現在她眼前,給她留下了許多猙獰恐怖的印象。張莉沒有再想到江濤,但是一種與那團沉重黑暗的東西相關聯的感覺,卻在她心靈中變得異常真實了:這次長時間的深夜山林旅行,連同這無數夢境一般的可怕景象的出現和消逝,在她的生命中,都是最後一次了。 §第二部 第六章 江濤是在下面一種情形下隨口答應張莉的請求的:從林子裡走回二號岩洞,他接了師長的一個詢問情況的電話,便陸續接到了已到達預定攻擊出發地域的各分隊指揮員的報告;離開白帆之後,他對這個晚上自己的表現是懊惱的,心中升起的憤怒和自責使他命令自己忘掉洞外的一切,將全部注意力高度集中到作戰行動上來。他剛剛回到「臥室」,要面對洞壁上那幅頂天立地的巨型軍用地圖思考一番,尹國才便一掀「臥室」出入口那塊雨布做的「門簾」,走進來,輕聲說: 「團長,張醫生要見你!」 江濤的思路被打斷了。他有些惱怒:方才他囑咐過參謀長,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張莉當然也不能例外! 「不見!」他乾脆地說。 尹國才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了,看他一眼,更加小心地說: 「團長,這件事還是要跟你講一下……張醫生要回師醫院第三包紮所!」 在那種持續了一晚上的亢奮情緒的作用下,一個對原來的作戰方案進行局部修改的新方案正在江濤頭腦裡初現雛形。江濤惱火地問: 「為什麼?」 尹國才不回答,神情卻似在說:團長,你心裡明白! 江濤沒有認真思考這件事。但一個來自心底的聲音本能地提醒著他:讓她走好了! 「行,讓她走吧!」他隨口答覆了參謀長,轉過身去,目光盯著洞壁的作戰地圖,又集中精力思考起那個未臻成熟的修改方案來。 ……在潛意識裡,江濤對今晚發生的一切還是很清楚的:夜幕降臨之際,當他自以為很輕鬆很瀟灑地走向三號岩洞時,戰爭的沉重在他內心裡形成的壓力仍然是巨大的,那時恰恰是他最軟弱的時刻。但現在不同了,他已在三號岩洞裡度過了一段異常輕鬆的時光,從中重新獲得了鎮靜、力量和勇氣。現在他心裡只有戰爭,任何人這時來打擾他都只能引起他的憤怒,張莉也一樣。是的,一閃念間他還想到了:讓她走好了,明天就要打仗,有過今天早上何晏的警告之後,再讓她留在貓兒嶺也許真的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了!…… ……尹國才又在他身邊等了半分鐘,看到他不會再有別的話說,才悄悄退出了「臥室」。 也就在這段時間內,一個新的作戰設想在江濤頭腦裡變得清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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