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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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儀兄說:客觀而論,胡璉是能夠運用中國儒家學說轄制部隊訓教官兵方面的大將。如若拋開政治立場和歧偏之見,胡璉向部隊所灌輸的中華、民族意識,所宣示的國家、正統觀念,所倡導的忠、勇、信、仁傳統武德,所褒獎的砥志、崇德、殉道、死節精神,無甚不好,也無甚不對。胡璉明白一支軍隊不能沒有抱負和信仰,他懂得搬運中國傳統哲學和思想精粹作維繫軍心昂揚士氣的基石。在金門從軍,我學到很多。 * * * 下午,胡璉來到某陣地視察。 與幾位營級軍官交談片刻,步出地堡坑道口,發現側後二百米處,有一小廟宇,有三三兩兩士兵進出。他信步走過去。 廟為關帝廟。正面一尊關公塑像,丹鳳虎視,美髯添威,身旁豎一柄木制青龍偃月刀,幽光肅然。左方兩側較小之武將泥塑為關平周倉。香爐內插滿供香,煙縷嫋嫋。胡璉仰視良久,問:士兵們常來進香? 一營級軍官答:是的。打仗拜祭關帝是閩南一帶風俗,士兵們祈求武聖庇佑。 你們軍官也來嗎?胡璉又問。 營級軍官們面面相覷,閃爍支吾,形同默認。 有人給胡璉遞來一束點燃的香。胡璉不接,說:歷史上堪稱軍人楷模典範的人物很多,對部隊,要注意多宣揚岳飛、文天祥、史可法。 言畢,轉身出門。 * * * 胡璉讀史,注重「以史為鑒,匡正謬弊,歸本人心。」他對關羽和嶽飛的評說是典型的例子。臺灣民間把關公奉為神聖,血食不衰。胡璉認為民風大悖,歷史上的關羽,甚至連「將」都不夠格,其獲得中國「武聖」之稱謂,「使中國歷史上之偉大軍人,備受委屈」,而真正夠得上大將軍之智、信、仁、勇、嚴五德者,唯有嶽飛。岳武穆精忠報國、文韜武略、冠絕百代,尊為武聖,誰曰不宜?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清人在其統治過程中,唯恐『嶽飛型』之軍人,起而仇清,故以關羽右之,非榮關羽乃仇嶽飛也。」晚年,他更大聲呼籲:政府檢討,乃其時矣,民間亦應毅然更正,未可再以訛傳訛。胡璉一番宏論的現實意義明確強烈:臺灣處於「繼絕世、興滅國」之非常時期,通俗話本中關公的「義」充其量僅能維繫民間人際,過分褒揚有害無益;唯有在政府的宣揚倡導之下,全社會都來尊崇嶽飛的「精忠報國」,方能實現「安邦複國。」 * * * 鄭儀兄說:讓全社會都樹立起牢固的「精忠報國」意識,這主張絕對沒有錯。但胡璉大概不會想到,有一個青年人,正因為接受了他太多的正統教育而煩惱而痛苦呢。 金門對臺灣而言,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在這裡,可以看到蘊含了五千年輝煌歷史蘊藏著偉大力量的中國大陸。我常常坐在海灘,凝望彼岸那長無際涯的海岸線,陷入了難以自拔的矛盾怪圈——我從小以至到金門接受的教育都告訴我,作入的第一要義是要報效自己的祖國和民族,而我面對的現實是,必須去反對和抵抗自己的祖國和民族;我愈是努力地去「精忠報國」,就愈是要走向願望的反面,落下與祖國為敵的罪名。 實際上,困惑臺灣幾十年最大的難題就是國家認同的理念問題。「精忠報國」誰都會說,但要具體問:你是忠於主權涵蓋整個中國的「中國」呢?還是忠於僅僅管轄台澎金馬的「中華民國」?你是忠於版圖合為一體實現了統一的中國呢?還是忠於與祖國母體徹底絕裂的「臺灣共和國」?若問我,多年來包括胡璉所給予的正統教育只能令我回答:我不可能無條件地忠於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我必須永恆地忠於民族血脈殷殷傳承的大中國。 * * * 傍晚,胡璉巡視到某前沿團部。看到一對門聯: 生為國民黨黨員 死為國民黨黨魂 橫批: 忠以盡節 連連頷首。心中高興,吩咐取筆墨紙硯來,「我也送你們一對門聯」: 不但坐而言 更要起而行 橫批: 貴在實踐 投筆,對左右道:縱覽人生,往往言易行難,言敏行拙。現強敵當面,進犯在即,我們的信仰、主義、理想、目標早已明確,戰勝退敵之關鍵唯在行動,誠望諸位信守誓言,自覺實踐,經受考驗。人生若此,金門可以無虞。 * * * 胡璉嘗對部下說起:回顧往昔,作事雖難免誤謬,聊可以自慰者,唯信守誓言,實踐初衷,問心無愧。並舉三例: 民國三十七年,12兵團被困雙堆集,形勢危殆。胡某毅然機降陣地,誓與兵團共存亡,此可謂「忠不避險」。 翌年1月,胡某療傷上海,接華中剿總最高長官白祟禧函,請出任他之兵團司令。蓋黃埔子弟,豈能投靠桂系!胡某不理不復。此可謂「忠不事二」。 撤退前夕,接某降共將領來電,力勸胡某向共軍投降。當下複電「蒼髯老賊,皓首匹夫,降匪媚仇,廉恥何在?」此可謂「忠不易節」。 他說:軍人「忠」的三個境界他已達到,而最高境界為「忠以死鑒」。自從投考黃埔,追隨蔣公,胡某便時刻準備以死來鑒證志之堅貞心之忠誠了。 1977年6月22日,胡璉病逝於臺北寓所。根據其生前所立「予屍化灰,海葬大小金門間,魂依莒光樓」 的遺言,骨灰由臺北空運金門。一年後,一座紀念他的「伯玉亭」倚岸兀起,金門又多了一處「革命聖跡」。 金門人說:胡璉生前的最後一個行動就是要實現「忠以死鑒」的最高境界,讓自己在金門永不磨滅。因為只要來到伯玉亭,便可真切感受到那海中孤魂仍在冥冥中對金門施以諄諄的教化呢。 * * * 胡璉海葬兩周年。鄭儀兄義無反顧向著大海遊去。 雖有下弦月,海面上依然矗立著厚重的黑幕,看不到彼岸。身子下面潮汐在急急湧流,最怕迷失了方向稀裡糊塗掉轉頭遊回去。遊回去便只有被槍斃。幸好金門對大陸的廣播一直在喊,聲音在身後,便說明方向正確。不知遊了多久,觸摸到大陸的第一塊礁岩,站起來。那一刻好高興,不是因為消除了失敗和死亡的恐懼,而是由於衝破了陽間與陰間的同一個胡璉所設置的道德桎梏。 現為北京某高等學府資深教授的鄭儀兄說:至今,我對我當年的行為沒有任何內疚和愧悔。我是中國人,回到自己的祖國,這不是「背叛」。如果要講「忠」,我想我不能僅僅忠於某個人,而是應該真正地忠於自己的祖國。為了國家的統一大業,我「不但坐而言,更要起而行」,「貴在實踐」了一回。胡璉將軍在天之靈有知,不應苛責我。 鄭儀兄還披露:他絕稱不上什麼從金門遊返大陸的「第一人」,不過是給一個已經存在的三位數,增添了微不足道的1而已。 5 八月初,駐紮小金門的前瞻步兵第九師一名士兵發生暴行案,身為師長的黃熠軒將軍難辭其咎,被陣前解職。接替他的。是軍炮兵指揮官郝柏村。 二十餘年過去,當郝將軍在眾多國軍將領中脫穎而出,官拜「參謀總長」,成為臺灣近代最具權威的「軍事強人」。繼而,又成為步陳誠之後的第二位軍人出身的「行政院長」,他驀然回首,不能不感謝那個炮聲隆隆的八月,一個偶然的軍中事件賜與他歷史性的機遇,他人難以相匹的戰功為他鋪就了一條直達權力之顛的青雲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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