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二八


  這個題目問得好極了,可以原原本本如實告訴。郭包怕敵人識破用意,
  結結巴巴裝忘記了,皺眉沉思半晌,像剛記起似地說道:「凡開會一定講
  要解放臺灣……對你們投誠官兵講寬大,不論誰想回家鄉探親,都保證安
  全……」

  「媽的,我要情況,不是要你來做宣傳。給我滾出去!」
  郭包乘勢走出魔穴,急忙回船,心中暗暗發笑,升帆時憋不住脫口說
  出二字:膿包!

  郭包是五、六十年代浯嶼的民兵隊長,1958年的知名度不下洪秀叢和洪順利。看了上面那篇文字,我堅定了走一趟浯嶼,會一會這位傳奇人物。

  * * *

  從廈門乘船,與大、二擔擦肩而過,經青嶼,抵浯嶼。運氣不錯,龍海縣水產局海洋股股長郭包剛巧回島。

  小老頭貌不驚人,說話如麗日碧海般的坦白如疾風豪雨般的痛快。說到當年同敵人沉著應對的一段,他面色依然,無喜無悸,嘴裡僅輕輕吐出「那有什麼」四字,似乎他從未經歷過什麼險惡,不過同死神開過小小的一個玩笑而已。深入交談,我強烈感受到了這是一個膽力過人的人,而他的無所畏懼是通過將風險淡化稀釋的方式表達出來的。

  浯嶼的炮仗打得不激烈,主要配合廈門、青嶼炮兵封鎖大擔。我們一
  打大擔,小金門就向我們開炮。同青嶼的戰鬥相比,我們浯嶼這邊沒啥情
  況,前前後後也不過才落下3000來發炮彈吧。

  郭夫人林玉花大嫂在一旁插話:啊唷,看你說的那樣輕鬆,咱們巴掌大的一個島子挨3000炮彈你還嫌少呀?你別說,小金門的炮打得還是蠻准的,麵粉廠被打中了,燒起來,碼頭一帶差不多也被控制了,說不定什麼時候會落炮彈,我每次經過都是拼命快跑……」

  浯嶼除了毀掉一些房子,人員傷亡不大,一共死了三個人。一個是個
  八十多歲的孤寡倔老頭,怎麼勸也不轉遷到內陸上去,結果一發炮彈並沒
  有直接命中他的房子,而是掉到旁邊,把他從床上震下來,摔死的。另一
  個是北京來的下放幹部,很年輕,好像還沒有結婚,本來警報已經拉過了,
  他憋不住尿,跑出去方便,結果一個彈皮打到石頭上,反彈過去,擊穿了
  他的肚子。還有一個安溪籍的小炮兵,打炮時,他想往防炮洞跑,可能路
  不熟,跑反了方向,結果被炸得七零八落,其實,如果有經驗,就地臥倒
  可能不會出事。三千發炮彈才死三個人,可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危險。小
  金門發炮,浯嶼看得很清爽,我在心裡數數,1、2、3、4……剛好數到30,
  他炮彈便在浯嶼落地爆炸了。我一般要數到22至25時,才找地方躲避一下。

  林大嫂在旁邊說:他天生好逞能,幹些沒輕沒重的事。打炮怎麼不危險?那一回,我們十幾個姐妹圍著水井洗衣服。聽到那邊炮響,趕緊走開。正巧一發炮彈落在井邊,差一點點我們都會被炸死,叫他們十幾個男人打一輩子光棍!

  炮戰期間,我有4個職務:民兵隊長、教導員、支部書記,還兼駐島
  部隊營黨委委員。那時島上居民都撤走了,只留近五十個基幹民兵,我們
  的主要任務是跑運輸,保障駐島部隊的後勤供應。

  那時,我們的船一出島,敵人就會打炮。一下船頭炸起一簇水花,一
  下船尾炸起一簇水花。可我心裡一點也不伏。我們的船都是搖櫓小船,相
  距幾千米,他金門看我們只是一個在海面上晃動的極小極小的黑點,他打
  一萬發炮彈,能有一發命中恐怕就不錯了。

  只有一次可以說是有驚無險。那天晚上,我們開出去一條大船,先遇
  到暴風雨,帆被扯破,船失去了動力,能夠感覺到它順著潮水一步一步往
  金門方向漂。我確實著急了,組織大家落帆補帆。幸好帶了兩個有經驗的
  老船工,縫補家什也帶齊全了,花了近三、四個小時,終於把帆補好。回
  航途中,又聽到遠遠傳來汽船馬達聲,有光柱在海面掃來掃去,最後罩死
  了我們。我心說,八成是敵人的巡邏炮艇,這回真是差不多要完蛋了。我
  吩咐把帆降下來,一個人搖櫓,其餘的人一人4顆手榴彈,告訴大家都做
  一個犧牲的準備,等敵人靠過來,一齊丟手榴彈,我們玉碎了,也不能便
  宜了叫他瓦全。眼見探照燈越來越近,又聽見那炮艇上有人喊:自己人!
  自己人!我打開手電照過去,原來是我們東山島海軍的一條炮艇去廈門。
  虛驚一場。

  我幹過的真正算得上危險的活計是跑到二擔島上去插標語牌。那時二
  擔是個無人島,敵人也未駐兵。插過一次「中國人民一定要解放臺灣」,
  大擔島上的敵人就開始警覺了,在二擔上埋了地雷,晚上探照燈不知啥時
  會打開,把二擔照得如同白天一樣。有時,有人沒人還往二擔上掃一陣子
  重機槍。我們照樣上去,把標語給他插上。那時年輕,還沒討老婆,心裡
  無牽無掛,所以一點不害怕。要是現在再叫我去插,就不會那樣瀟灑了,
  起碼會想想,我還有個可愛聽話的小孫子哩。

  林大嫂說:那時他每回出海執行任務都嘻嘻哈哈像沒事人似的,一點也不曉得人家心裡給他攥著一把汗,直到他安安生生回來繃得緊緊的一根弦才松得開。

  郭老笑道:老伴,你倒是早說呀,咱倆當年來個火線成親有多好。省得我閉眼老夢見你,睜眼又只敢偷偷斜眼瞟你一下,把人思戀得好累好辛苦。

  * * *

  聊了半晌,郭老說:沈同志,我帶你去逛一圈浯嶼吧,咱別盡翻些陳年老帳,別總說壓箱底的舊事,好不好?

  逛浯嶼用不了兩個時辰。我發現,在中國千百島嶼之中,此島大概堪稱首富。

  浯嶼的富庶是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的。不必細看,看兩樣東西足夠了。一是房舍。各種式樣姿態的二層、三層、四層外壁貼包了白色、黃色、綠色瓷磚的小樓鱗次櫛比,爭妍鬥豔,走在街巷中,恍若遊覽青島、大連的別墅區。二是漁船。在浯嶼,百噸以下的小船已基本絕跡,200噸以下的中船也所餘無多,港灣裡密密匝匝停靠的全是250-300噸的大船。此種大船的馬力統統由舊時的150左右提高到了270,發動機也由單發換成了雙發,內裝進口漁業雷達、水下測視儀、衛星無線電話。三套不同規格用途的漁網號稱能把鑽到石頭縫裡的魚兒們全摳出來。購買這樣一條已經相當現代化的漁船,沒有100萬,也要80萬。

  10萬元不算富,50萬湊個數,100萬才起步。浯嶼的繁榮發達離不開改革開放兩岸緩和這些外在條件,但膽大、協作、機敏等等內在特質顯然也發揮了重要作用,創造出驚人的價值。

  郭老介紹,浯嶼的發跡還有個三部曲。首先是分船。浯嶼是東南沿海最早分船到戶的漁鄉之一,船分給了自己,意味著打到了漁貨也歸了自己,生產積極性咋能不高漲嘛,一條船原先每年出海120天,現在年平均出海280天。其次是造船。別處漁民有了錢的首選消費是建房子,浯嶼人不吃不喝不娶媳婦也要造船,借錢貸款也得造大船,結果,別處有了房子但無大船,浯嶼卻有了大船也有了房子。再就是敢往遠處危險處行船。海峽形勢緩和初露端倪,別處的船剛剛試探著往遠些的地方走,浯嶼的船早已越過了海峽中線甚至抵達澎湖一帶。事情明擺著,越是昔日的軍事禁區,那裡的魚就越多越肥。在海上,直接將捕獲物賣與日本或台港漁商,可獲得高出3倍的純利。一條船出去二十天,便能賺回十幾萬一抖嘩嘩響的偉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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