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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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順利長籲一口氣,輕輕拍拍船幫:升帆,回航。 * * * 樹標牌—— 記不得誰先想出的花花點子了,小嶝民兵用橫木和三合板製作了兩個巨型標語牌,一條是「反對美帝國主義霸佔臺灣」,一條是「蔣軍官兵起義投誠立功受獎」。每一字高3米寬2.5米,黑漆書就,赫然醒目。 放牌亦在夜間,七十多個青壯勞力一聲號子,將一個大木牌上了肩頭,在統一口令下,一步步移挪到海邊,涉水及胸,眾人同時下蹲,木牌便在海面悠然漂浮了。 洪順利帶隊,用四條船牽引,一條船偵察,一條船護衛,將兩個標語牌拖拽至距金門三、四百米的海面上,以網裹石,系於兩端,沉海固定。 第二天清晨,國民黨阿兵哥們三三兩兩跑出來看稀奇,礁岩上、碉堡上、樹椏上都有人。且不論標語的內容會否被接受,在靠金門如此近距的海域一夜間變戲法似地冒出兩個特大標牌,這事本身就具有一種強大的壓迫感和震懾力,並易派生出對於共軍神出鬼沒無往不至無所不能的困惑與恐慌。 金防部對這兩個扎眼的物件本能的反應必然是「摧毀!」先用迫擊炮吊,在木牌前後左右炸起一簇簇水柱,可惜薄物難打,沒有命中彈。又用機槍、衝鋒槍打,即便擊中,只不過在木板上鑽一個指頭大小的圓洞,無傷大體。整整打了半天,終於打掉了「蔣」字的「草頭」。小嶝人說:這倒好,打出來一個「蔣光頭」。 倒是潮水幫了金門的忙,一夜大潮,將木牌一端的固定繩掙斷,木牌來了個180度向後轉,清晨看,寫字的一面整個地朝向了小嶝和角嶼。眼不見心不煩,金門只當它不存在,一天未打槍炮。 又到了晚間,洪順利帶二、三人劃一只小舢板接近木牌,先給它180度正向,再多墜石袋沙袋固定,臨走,又朝天打了紅黃綠各一發信號彈,向國民黨軍弟兄們通個報:老子又搞好了,明天請接著欣賞。 第二天一早,金門即恢復對木牌的射擊。各種槍械打了一天,木牌千瘡百孔,斷角傷邊,那黑漆大字卻仍舊依稀可辨,惱煞人也。 槍聲響了整整三天,金門方把木牌徹底打爛。 * * * 截止到我採訪時,洪順利的職務是同安縣海防部副部長。隨著兩岸關係由對峙走向緩和,由交戰走向交流,「海防問題」也從縣委議事的前列項變成了後列項,讓位於大大小小的「經濟建設問題」。海防部的不景氣不僅表現於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的變化,而且反映在洪副部長一套已經分到名下的單元住房又被人擠佔了去。有人打抱不平,給他出主意:你像當年沖金門一樣硬沖進去,住下,看他們怎麼辦!夫人張金羨也在一旁給他加油:瞧你窩囊的,連自己的家都保衛不了,還保衛啥海防喲。洪順利笑笑道:算了算了,為了房子和人爭,我做不來嘛。 我在一幢舊式筒子樓二層末端洪順利的小房間裡向他提問:炮戰期間你在做什麼? 搬木頭、運炮彈、修工事,和大家一樣,很簡單的。 這也太簡單了。我又啟發:炮打得那樣凶,你當時是怎樣一種心境? 他想了想,說:現在想想也覺得怪了,每天每時每刻都可能會死,就是不害怕。炮戰前夕小嶝有個叫洪金鼓的壞分子,一下沒有看住他,跑到金門去了。所以,炮戰期間金門馬山廣播站一修好,洪金鼓就點洪秀叢和我的名,說洪秀叢洪順利你們不要再為共軍賣命了,不然,國軍回來一定要殺你們的頭,要不,國軍的敵後工作者也會殺你們的頭。一天喊我們好幾遍,我們聽了都哈哈大笑。五十年代,炮火連天也好,敵人威脅也好,就是不曉得害怕,整天無憂無慮,愉快得很。怪了,怪了。 採訪結束,我走出他的斗室,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這位勇敢的老人永遠無憂無慮和愉快。但我沒有將這多餘的廢話說出,我只說了「再見」。 4 一位作家說過,戰爭是雄性的,叫女人走開。 大嶝島雙滬村六七位年輕的姑娘不曾走開,她們組成了中國戰爭史上空前絕後的一個女炮班,操炮向著敵人射擊。枯燥單調的雄性戰爭也因了這一群奇女子的參與而變得奇特和多彩。 * * * 大嶝距金門5000米,面積是小嶝的十幾倍。島大,部署的炮兵自然更多。炮戰期間,大嶝不同角度的炮位在金門編織成一個寬大的扇形火力覆蓋網,同時,它亦受到「網」內逆向而來的金門火力鋪天蓋地的覆蓋。 大嶝的老人都這麼說:國民黨打大嶝,採取的是一種「犁田」戰法,即他選你一個點,從海邊打起,一炮一炮向裡邊延伸,打到島那頭,再一炮挨一炮往回打,整個炮戰期間,不知道來來回回把大嶝梳篦了多少遍。全島1400餘間房屋幾乎全都打爛了,村莊變成了一堆堆磚頭瓦塊;所有的大樹小樹都被猛烈的爆炸和彈片推了光頭,樹枝椏禿光光的沒一點綠色;落彈太密,道路田埂已區分不清,一眼望出去,只有一片片魚鱗狀的彈坑,腳踩下去,土又暄又軟,這倒好,種地瓜省得套牛耕田啦;每天一大早,沙灘是藍的,大海是藍的,轟轟隆隆打一天,到了傍晚,臉朝金門方向的海灘全叫火藥硝煙染成灰黑色了,好像老天爺下了一場細煤粉,靠岸的海水也形成了一條寬十數米的黑帶,連翻卷的浪花顏色都呈黑色。夜間大潮把沙灘沖刷乾淨,到了第二天傍晚又變黑變髒。如此循環往復,已成規律…… 在極端嚴酷慘烈的戰爭狀態裡,雙滬村的許麗柑、洪秀德、許含笑、許秀乖、許春香、鄭換花、許炭花七個十六、七歲的農家女,不情願蹲在防炮洞裡躲安全,她們商量著理應為正在流血流汗的解放軍做些什麼。誰都明白做些什麼將以生命的抵押為代價,心裡卻又湧流著認為即便支付了生命也值得也光榮的衝動。雖然她們從未想過,當她們為投身于神聖正義的戰爭而感驕傲時,她們已經成為中國新女性驕傲的化身。 最初,往陣地上挑開水,給官兵們洗衣服。後來,扛炮彈,擦炮彈。再後來,學會了二、三、四、五、六炮手的動作,許麗柑、洪秀德甚至連一炮手的要領也掌握了幾分。看著這群潑辣無畏的姑娘,看到她們整天圍著火炮轉,對大炮確實著了迷,炮群認真做了研究並報上級批准,正式成立大嶝民兵營女子炮兵班。那天,營長指著一門85加農炮鄭重向她們宣佈:炮是戰士的第二生命,你們要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樣保護它使用它!姑娘們的反應先是片刻無言的沉默,然後是笑、跳、拍巴掌、歡呼,然後是把營長拋向了空中…… 四天之後,女炮班打了組建後的第一次實戰。 姑娘們開頭有些緊張,本來已經熟練的動作都有點走形。炮長許麗柑把耳機裡的「表尺184」聽成了「784」,複述口令時被及時糾正;一炮手洪秀德裝定表尺劃分時不認識刻度了,急得手忙腳亂滿頭汗,明明裝對了還大叫大嚷問:對不對呀?對不對呀?二炮手許含笑不知怎的了,連續扳了四、五下才將炮閂打開;三炮手許秀乖第一次裝彈不到位,大喊了一聲「媽呀」,猛一用力才二次將炮彈上了膛……陣地上其它炮位已經在打第二炮了,女炮班的第一發炮彈千呼萬喚始出膛。 頭回生,二回熟,待打到第七、第八發時,發射速度明顯加快,協同也好多了。這時,敵人開始還炮,四周爆炸不斷,工事裡煙土飛落,耳朵裡只有轟轟咣咣的巨響。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害怕」也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姑娘們後來回憶說:打仗原來是這麼回事呀,腦子裡白刷刷一片,啥想法都沒有,就剩下一個心思了,開炮!開炮!! 打到第18發,金門1發近彈在左前方爆炸,煙塵籠罩,炮管裡落進了土石塊,如不排除而繼續發射,有炸膛的危險。但此時擦炮,人必須走出掩體,站在炮口處操作,身體完全暴露,危險陡然升高了若干倍。許含笑第一個抓起了擦炮棍,緊接著有兩三雙手來搶,副炮長洪秀德說:別爭了,我去!返身沖了出去。 第19發炮彈終於順利發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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