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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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午夜,炮戰方酣。 一發燃燒彈在三炮陣地上爆炸,彈藥庫周圍起火! 火是白色的,像一片耀眼的碘鎢燈。煙是灰藍色的,像一團團隨風蠕動的棉絮。大火濃煙吐著幾丈長的舌頭,順著彈藥庫的出入口往裡竄。 又一發敵彈打中了交通壕上的掩體。猛烈的衝擊波將火窒息,塌下來的沙石封死了彈藥庫的通道和出入口。 險情自然排除。 戰士們都松了一口氣,大炮又開始吼叫。突然有人喊:「不好,李士生(彈藥手)被堵在彈藥庫裡了!」陣地上的氣氛頓時又呈現緊張。 所有可以暫時離開戰位的士兵都冒著炮火奔過來。工兵五連指導員王邦德正在旁邊陣地指揮搶修工事,也帶著一排趕到現場。 沒有誰下達命令。搶救戰友就是命令。炮兵和工兵一起動手,鍬挖鎬刨,鏟去了覆土,砍斷粗梁,在彈藥室頂端開了一個「天窗」。 洞口,沖出一股股渾濁的煙霧,把人熏嗆得昏暈欲倒,鼻涕眼淚一起流。 王邦德屏住呼吸,強睜開眼,扒在洞口,打著手電筒往裡照,隱隱約約發現離洞口五六步遠的地方,李士生正頭沖下趴在那,任憑眾人大聲呼喚也不動彈,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三班長楊耀明把帽子往地上狠勁一砸,說了聲「指導員,我下去!」撐住洞口就往下跳。王邦德趕緊用手電給他指路。眼瞅著他一陣亂摸,終於抓到了李士生,拖了兩步,只來得及喊出一句:「拉不動啦!」便一頭摔倒在地。 二班戰士管在賢急了,在嘴上蒙一塊毛巾,縱身跳下。彈藥庫內已沒有多少氧氣,濃烈的硝煙是摻雜了多種有毒氣體的氧化碳,超量吸入,輕者,會傷及大腦及神經系統,重者,將危及生命。管在賢大聲咳嗽著向裡模,剛剛摸到班長,自己也倒了下去,前後還不到10秒鐘。 王邦德在洞口看得真切,把手電筒往旁邊人的手中一塞:「你們拿著!」跳了下去。同志們急忙圍住洞口,也不管敵人的炮彈正在尋找目標,十幾隻手電一齊往洞裡照,大家卻在喊著:「指導員,小心呀!堅持住!」這時候王邦德已經抱住管在賢的腰,咬緊牙關一舉把他托起來,對著洞口說聲:「你們快往上拖呀!」又搖搖晃晃回過頭去抱第二個。他拼著最後一點氣力,把楊耀明也托了起來。洞口拉起楊耀明,王邦德便一頭栽倒。 戰士鐘伯添跳下去,剛剛抱起王邦德,就全身發軟,昏倒在地。 六班萬金根跳下去,沒走幾步,也倒下了。 六班長黎木容跳下去,他動作迅速,麻利,終於把王邦德和兩名戰友托了上來。 一場驚心動魄的救人與救「救人者」的戰鬥結束了。其結局是為了搶救早已被毒氣悶死的李士生,指導員王邦德犧牲,三班長楊耀明、戰士管在賢等負傷。 戰士們尤其懷念王邦德。他當時不過二十七八歲,因長期鬧胃病,又長著一臉絡腮胡,人顯得格外的瘦、蒼老,這副模樣在十八、九歲年輕人居多的連隊,倒具有了一種長者的風範。王邦德到底是「嚴父」還是「慈父」,戰士們說不清,都說他平時好訓人,訓著訓著有時候髒話就出來了,弄得人挺難接受。又都說他確實是全身心地愛兵,像攢下微薄的津貼費給傷員買雞蛋,大熱天拎著水壺挨著班給戰士送涼茶,演習時全副武裝還搶著背傷員這類事,他經常幹。就在十幾分鐘前,他看到一個戰士搶修工事磨破了手,還馬上把自己的手套脫下來命令那個戰士戴上。士兵們回憶,有一次晚點名,他為個戰士違紀而大發脾氣,說著說著走了嘴了:「你們知道什麼叫做恨鐵不成鋼嗎?我要不是把你們這一百來號人都看成我兒子,我他媽才不管呢!」 平時,沒有人敢去觸犯王邦德的「權威」,但並不等於對他就沒有意見。連隊發揚民主,有人尖銳提出:「指導員有軍閥主義。」他虛心地在小本上記著,散了會,他把提意見的人拉到一邊,悄悄說:「你小子以為找個媽媽婆婆來就能帶兵嗎?自古而今,沒點『軍閥』還真治不了軍哩!以後別吃飽飯撐的瞎提意見。」 王邦德突然間去了,報紙上的文章稱他為「共產主義戰士」。在工兵五連,沒有人去細細推敲這樣一個稱號對於他是否貼切,工兵五連對他的評價是一片無言的痛哭之聲。喜歡他得過他幫助的人哭,挨過他的批評、對他有意見說他有「軍閥主義」的人也哭。聽到他犧牲的消息時哭,待到給他開追悼會、下葬的時候又哭。工兵哭,炮兵也跟著哭。 一個基層指揮員,身後能得到那麼多士兵的眼淚,那他一定得到了最崇高的獎賞。 蒙古族的傳統認為,戰場上,士兵的血是從膽裡流出的。士兵的淚是從心上流出的。 * * * 我查閱了自8月23日至9月20日炮戰最為激烈的一個月內,福建前線指揮部發往北京的戰況統計,我軍總共陣亡49名,失蹤8名,輕重傷202名。 對於一場大戰而言,這確實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況且只是對岸損失的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但是,即使是這樣一個很小的傷亡,在某種意義上甚至也是可以減少或者避免的。只要首先想到保存自己,安業民、王邦德今天大概正在安度晚年。 時光過去了三十餘年,當和平的曙色映照著寧靜的海峽,昔日的刀光火影早已悄然褪去之時,有人或許會問,王邦德和那些死者傷者所付出的價值是什麼? 一位當年參戰的中級指揮員沉思良久,用激昂亢奮的聲調吟誦了懸於客廳的他書寫的兩對條幅。 一幅是: 勇為戎德,忠乃武魂。 另一幅是: 國在山河破,人逝正氣存。 5 得承認,那場炮戰中活著的英模,炮三師十七團四連二班三炮手胡德安該坐第一把交椅。 1959年,重傷初愈的胡德安到北京參加炮兵第二次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受到極其隆重熱烈的歡迎。高級首長們看望、合影、題詞。工廠、學校、機關、街道爭著搶著請他做報告,一共講了四十五場,聽眾達七萬人次。參加國慶十周年觀禮,在紀念大會主席臺上,他坐在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的後排。陳毅、聶榮臻、葉劍英三位元帥握住他的手說:小胡,你不愧是人民的「鋼鐵戰士」呀! 胡德安也沒想到,自己為保一門炮出了名。 * * * 炮戰前夕,二班的戰士們一邊擦炮一邊拉呱。一位新戰士忽發奇想,提了一個怪怪的問題:如果沒有了大炮,咱炮兵可咋辦哪? 一個說:咱就當步兵唄,端步槍、衝鋒槍照樣能把敵人打垮。 另一個說:沒了大炮,任務也照樣得完成。咱們一人背一發炮彈游過大海去,和目標同歸於盡。 裝填手胡德安說:別瞎扯了,沒有了大炮,咱炮兵就成了一堆肉,每天吃喝白長膘。記著,炮兵有啥別有孬,炮兵沒啥別沒炮。大炮可是咱炮兵的性命根子。 * * * 戰鬥打響,四連二班的炮打得很順很暢。 胡德安像一個大力機械人,快節奏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抱彈,轉身,猛力一推,將炮彈上膛,裝填藥筒……伴一聲巨響,炮口噴出二尺長的光焰,大炮整體劇烈地蹦離地面,過一會兒,便可看到對面金門又綻開一簇灰白相間的煙花。 一門炮二十四發。 上百門大炮上百個二十四發。 料羅灣海面激起了一座座水的山峰,沙灘上燒成了一片煙火的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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