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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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歷其境的記憶是不老的常青樹。 石一宸老人說:從雲頂岩上望出去,我「開炮」的命令一下,像按電鈕一樣,各炮陣地上立刻閃現出一簇簇、一朵朵白色的爆煙和桔紅色的火光。聲音稍遲才到,是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巨響,夾帶著炮彈劃空的尖嘯。那動靜很難形容,好像整個天空是一面大鼓,有無數把大錘在上面不停地擂呀敲呀,震得耳朵緊繃繃的疼,腳下的大地也在急促地搖抖。大約十幾秒時間,大、小金門先炸起一片亮點、煙簇,緊接著,亮點變成火海,煙簇形成了煙霧,又過十幾秒,傳回對岸轟隆隆打悶雷一樣的聲音。料羅灣海域,炮彈炸起一道道白色水柱,彈片把海面打得好像沸騰起來,敵人幾條兵艦飛快向深海逃逸。我打過的仗不算少了,我軍這樣大規模炮火轟擊也是第一次看到,確實是萬炮齊發彈如雨下無比的壯觀。國民黨的有線電話被打掉了,只能用無線呼叫告急,我們這邊監聽得明明白白,一片混亂,有的連暗語都不用,亂叫「共軍的炮火太厲害了,我們被打得沒有一點辦法」。張翼翔高興地對北京王尚榮說:「王部長,你看不到這裡的景象,就聽一聽吧。」然後,把電話受話器對著瞭望孔,讓王尚榮和北京的同志們也直感地欣賞體會一下,分享我們前線的興奮。 梁樹森老人說:從抗美援朝開始我就當炮兵,還沒有像「8.23」那樣一次性集中打那麼多炮彈。我們團每門炮平均打了80至100發吧,急促射,不停地打。許多炮炮管都打紅了,才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許多魁梧壯實的裝填手連續送彈上百發後,胳膊都腫了,第二天連端個飯碗都費勁。有的戰士為了加快速度,不用送彈棍,就在右手上纏一塊布,蘸濕了水,用拳頭把炮彈頂上膛,被幾百度高溫的炮膛烤起了泡,燎掉了皮。有好幾個炮位打得快,炮彈打光了戰鬥還沒結束,急得炮長猴跳,派手下到鄰近炮位也不請示下手就搬。所有炮位四周,都是空彈殼空彈箱,堆得像座小山。那天天氣晴朗,能見度特別好,肉眼看金門很清楚。我們炮突然一響,開始還可以看到那邊的汽車亂跑,兵亂跑,一會兒就什麼也看不到了,我們陣地上一片發射煙塵,對岸金門一片烈火硝煙。海風把大擔島上的硝煙吹到海面,與小金門的硝煙相接,繼而又與大金門的硝煙連在一起,在我炮陣地前方海面,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灰黑色的把整個金門都遮擋在後面的巨大煙牆,場面真壯觀。一仗下來,炮手全被退殼煙薰染得漆黑,除了牙齒、眼窩窩是白色的,整個一個「黑非洲」了。大約十分鐘過後,國民黨一些隱蔽陣地開始還炮,煙太重,看不到他的發射位置,但可以聽到炮彈在我們頭頂「哧」「哧」飛過,在很遠的左右後方「咚」「咚」炸響。那天,我們確實把金門一下打糊塗了,他還過來的炮,全是瞎打,沒打到我們團一門炮一個人。我們的老炮手一看就知道,這種打法純粹是糊弄上司應付差事。 趙樹和老人說:我們連陣地設置在一處窪地。8月23日。從下午4點開始,我們就做好了炮擊的準備。我和副連長在發令所,分工是,我聽電話,副連長舉著手,命令到,我喊「開炮」,副連長手一放,陣地上排長、班長的手也一齊放下來,各炮便裝填,拉火手就拉繩發射。那個緊張勁兒,別提了。副連長足足舉了二十分鐘,命令還沒到,他的手又不敢放下來,怕下邊誤會了把炮彈提早打出去。一門炮走火就是天大的違紀呀,得軍法從事。他只能舉著手走到陣地上,對排、班長們說,大家都先把手放下來,歇一會兒吧,他媽的這活計太累了。5時30分,命令終於到了,我們的炮彈從不同方向一群一群像捲揚機噴灑穀粒似地發射出去,從我們連的陣地,看不到金門島,也不知道自己的炮打到哪裡了,反正管他娘,就按照上級給的諸元,悶頭猛裝猛打。上級指揮所向我們通報,說我們的目標冒起大火來了。我們趕緊向下邊通報。那時,說話已經互相聽不見了,就在一塊小黑板上寫:「敵人被消滅了,上級表揚我們!」拿到各炮位上給大家看。戰士們拍巴掌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喊什麼?聽不見。但看嘴形就能知道,都在喊「打得好」哩。 梁文科老人說:5時30分,青嶼島上我們連4門炮幾個齊放,大、二擔國民黨士兵滾的滾爬的爬沒命往回跑,我從望遠鏡裡看得很清楚。本來,他們有三五成群出來拉呱的,有在樹蔭底下涼快的,還有下海洗澡的,閑在得很,一點也沒覺著我們會開炮。打了沒多大一會兒,煙塵就把整個大、二擔罩住了,啥也看不見了。一、二炮喊:「報告連長,目標沒有啦!」我說:「看不見也打,按原表尺只管打!」沒走到近前,你不會知道打炮聲有多響,等於拿一面大鑼貼著你的耳根狠命敲啊,太響了!打了十幾分鐘,戰士們的耳朵全震聾了,嚴重的耳膜震破、流血,有的人落下聽力下降的殘疾。直到現在,我耳朵還時常嗡嗡響,你要不大聲說話,我就聽不見。聽不見人家說啥就沒法回答,別人會覺得你呆、傻,沒禮貌。你不在意吧?我在指揮所裡,耳機裡只有炮位上「咣當」「咣當」的裝填聲和「轟」「轟」的發射聲,我叫「一炮!」「二炮!」始終沒人回答,他們全都聾了,聽不見了。 這時候,大金門國民黨的155加農炮打過來了,頭一群是空炸,意在殺傷我陣地外露人員,第二群是瞬發,目的是要掀翻我的發射陣地。我們青嶼的座標,敵人也是老早就標定好了的,但由於他小金門、大、二擔叫我們壓得發不出炮來,從大金門打過來又太遠,對我們威脅不大。我罵了一句:「幹他老母!」鑽出指揮所,順著交通壕跑到炮位,直接下達命令。我的命令是每門再打30發急速射,面對面扯脖子喊,班、 排長還是聽不見。我就伸出三個手指比劃。他們問:「打3發?」氣得我又用右手比劃了一個〇,兩隻手重疊在一起,才解決問題。一直打到七點多鐘,才停止射擊。我們連4門炮,一共打了600多發。炮群司令來電話,說:「梁文科,你們的炮總體打得不錯,大、二擔的目標基本報銷,但有一些打到海裡去了,今後要注意。另外,你一次就幹掉600發,以後還打不打了?」我趕緊說:「是光想著過癮了,下次一定注意節約炮彈。」晚上8時,炮群又來電話,說:「梁文科,以後炮彈儘管放,有多少放多少,怎麼過癮怎麼打,不要節約!」我說:「上級放心,你運多少炮彈來,我保證打出去多少。」電話剛撂下,運輸炮彈的小船已經到了。 * * * 隆隆的炮聲與那輪瑰麗的夕陽一同淹沉海底。海風剛剛吹散濃烈的硝煙,暗夜便將萬物輕悄地網住。突然開始的驚天動地又於突然間戛然而止,酷暑中的寂靜也讓人感到陣陣寒磣。昏灰的對岸沉默不語,唯餘數簇火光仍在搖曳閃爍,像是重傷的島軀流出的鮮紅的血液。 雲頂岩一處隱蔽坑道內,沒有電子計算器,更談不上微機電腦,靠著一盞昏暗的瓦斯燈和一把算盤,石一宸迅速草擬了發往北京的戰報電稿: 一、炮擊經過:今17時30分,對敵金門防衛部、第五十八師師部、蔡 厝營房,小金門之第九師師部、第二十五、第二十七團團部,後頭之後勤 機關及停泊在料羅灣之中字號登陸艦1艘,實施突然炮擊。在19時35分又 對敵實施一次短促急襲,然後即停止射擊。據觀察,我炮擊之敵指揮機關、 雷達站,彈著較準確,效果良好,敵中字號登陸艦被命中5發,敵發射陣 地之炮兵連,基本上被我壓制。敵炮還擊,主要對我蓮河、霞浯、仙景、 大嶝、廈門之虎仔山、香山、前村等地區,發射炮彈2000餘發。 二、敵人反映:大、小金門到處叫喊威脅很大,稱「非常厲害,防衛 部下大雨」,「有線電全部中斷」,「大、二擔傷亡75人」。金門機場管 制中心報告:「機器打壞,人員傷亡不能工作」,「張先生肚子痛,無法 起床(運輸機中彈片,不能起飛)」。緊急申請「空中支援」,並要馬祖 向我炮擊進行牽制。「空援業已中斷」。 三、 我損耗情況:消耗新式火炮炮彈23725發,舊式炮彈5544發,海 岸炮彈1488發,共計31757發;傷第九十二師炮兵司令,炮兵一三一團政 委,炮兵副連長2名,炮手5名共9名,亡電話員1名,被擊壞85毫米加農炮 2門。 雲頂岩,石一宸的戰報飛向北京。 金門島,一架C-46型運輸機飛往臺北。 沒有一盞燈的金門機場,跑道反射著清冷愁慘的月光,兩旁黑黑黢黢饅頭狀凸隆的一個個機窩,讓人聯想起荒郊的墳場。黑暗寂悶更加渲染誇張了沮喪消沉的氛圍,閉燈起飛的C-46很像一個緩緩爬上夜空的幽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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