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
毛澤東走出房門,月光下,哨兵有些局促和拘謹地向他敬禮。 他微笑著拍拍小戰士的肩頭,信步沿著曲折幽深的小徑踱去。他一生中的許多重大軍事決策都是在行軍途中、在馬背上做出的,他已經習慣了,走動,能幫助思維,能出好主意。 晨光熹微時,工作人員發現毛澤東不在床上,都埋怨那個小哨兵沒「看好主席」,慌忙分頭去找。 東方泛白,中南海波光粼粼,毛澤東倚岸而立,他一手叉腰,一手夾著煙捲,身披霞色,衣擺微風,恰似一尊嚴峻的雕塑。無人敢近前去煩擾他,所有人都能從那偉岸的氣勢中感受到巋然屹立、心系寰宇、掌握風雷的內力。 整整一宿,毛澤東把問題想透徹了:充分做好打之準備,但暫且不打,以靜觀局變,等待更有利的時機。 晨風送來前門火車站的鳴笛,毛澤東輕輕彈滅手中煙蒂,將之搓碾成粉狀,返身,疾回屋,研墨揮毫: 德懷、克誠同志: 睡不著覺,想了一下。打金門停止若干天似較適宜。目前不打,看一 看形勢。彼方換防不打,不換防也不打。等彼方無理進攻,再行反攻。中 東解決,要有時間,我們是有時間的,何必急呢?暫時不打,總有打之一 日。彼方如攻漳、汕、福州、杭州,那就最妙了。這個主意,你看如何? 找幾個同志,議一議如何?……如彼來攻,等幾天,考慮明白,再作攻擊。 以上種種,是不是算得運籌帷幄之中,制敵千里之外。我戰則克,較有把 握呢?不打無把握之仗的原則,必須堅持。如你同意,將此信電告葉飛, 過細考慮一下,以其意見見告。 晨安! 毛澤東 七月二十七日上午十時 據說,毛澤東推遲炮擊時間還有更深一層考慮:蘇聯方面剛剛提出蘇聯共產黨第一書記、蘇聯部長會議主席赫魯曉夫希望能于近日訪華,同中國同志討論當前緊張、複雜的國際局勢問題。中國方面已經同意了蘇聯的這一要求。在赫魯曉夫訪華前夕對金門實施大規模炮擊,時機恐怕不太合適,有可能會使蘇聯同志感到尷尬,因為這很容易使世界產生「此系蘇俄指使」的感覺。另外,蘇聯是社會主義陣營的老大哥,炮擊金門後,老大哥的態度無疑是影響事態發展的重要因素,中蘇在此問題上理應取得某種默契和共識。 毛澤東的緩打慎打思維邏輯是:在揣摩對手將會出什麼牌之前,再認真盤算一下自己手中究竟有幾樣牌。 8 7月31日,赫魯曉夫的圖-104座機抵降北京。 赫氏在北京小住三天,秘密而來,公開而去,把原本已經高八度的中蘇友好二重奏又拔高了一個音階。 8月4日,北京和莫斯科同時發表《毛澤東和赫魯曉夫會談公報》。很少有人仔細琢磨,兩位共產主義大國的領袖人物親切聚首晤談,為何新華社和塔斯社竟然沒有配發一二張他們握手或擁抱的新聞照?事實上,直至今天,人們也從未看到記錄這一頗具歷史性場面的照片。原因很簡單:毛澤東是在中南海游泳池畔穿著游泳褲頭歡迎和會見來自北方的老大哥的。赫氏大概亦察覺到西服革履與此時此地的氛圍太不諧調,趕忙更衣,換上與毛澤東一模一樣的游泳褲頭。二人雙雙入水,切磋泳術,別有情趣。一旁是否有攝影記者拍照無人考證,但我猜想,即便有人拍照了,也不便讓兩位領袖人物袒胸露臂、光著脊樑走上一貫嚴肅的黨報版面吧。 毛澤東曾以此種方式接見赫魯曉夫是直至近年才予以披露的,許多新聞媒體評述,這反映了毛澤東對於赫氏的輕蔑。更有甚者,海外亦有評論認為「此舉乃毛的精心安排,意在羞辱赫氏。」 其實,以筆者愚見,種種臆測均系「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毛澤東處事待客,歷來大而化之隨便簡捷不大講究繁文縟節,而且一般他本人只講原則,不談具體,具體事由周恩來他們去談,此乃個人風格使然,本不足為怪。若一定要講「精心」、「有意」,最多是已有預見將在某些問題上同赫氏「談不攏」,與其雙方在會議大廳嚴肅對陣爭得面紅耳赤,不如採取一種輕鬆方式,既表明了己方的原則立場,又不致使對方過於尷尬下不來台。如此而己。 但中蘇早已歧見日深,也是真事。 雙方裂隙源于1956年蘇共二十大赫魯曉夫那篇徹底否定斯大林的秘密報告。毛澤東和他的同事們不能同意赫氏的論點,堅持應對斯大林三七開,因為把斯大林說得一無是處,只能醜化蘇共幾十年的歷史。此事對毛澤東影響之深可從十年後他發動「文革」看出,「文革」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挖出大大小小的「睡在我們身邊的赫魯曉夫式的危險人物」。另外,赫氏此時主張同美國和西方搞和平競賽、和平過渡,和平共處,也是毛澤東所深惡痛絕的。很好理解,此時中國剛同美國打完一仗,領土臺灣又在美國武力的直接控制之下。雖然十三年之後,毛澤東依然是在中南海,同美國總統尼克松握手,以一種相當有利的占位,在尼克松作出了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在臺灣的軍事力量逐步減少直至全部撤出的承諾後,實現了同美國的緩和,開始了雙方關係正常化的進程。 歷史的發展自有規律可循,而規律是在此一時彼一時,有時甚至截然相悖的場景中得以實現的,所以,我們的星球在按照預定的軌道運行時,才顯得多彩而有趣。 毛澤東擅長一種泳姿奇特的側泳,他斜身側頭,兩手向著同一方向,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有力地劃水,從容間凸顯出超常的自信。赫魯曉夫則會一點點自由式,他的短而粗壯的四肢不是很和諧地重重拍擊水面,搞得小半個游泳池水花四濺,但他的遊速挺快,不一會,就能從此岸衝擊到彼岸。毛與赫相互饒有興味地欣賞著對方的泳姿,不時發出爽朗的大笑。 都累了。在工作人員攙扶下,雙雙爬上岸來。裹上毛巾毯,斜靠在躺椅上,開始了他們介於正式與非正式之間的談話。 沒有談斯大林,也沒有談美國,但依然很不愉快。不知何故,中方從未公開這次談話詳細、準確的記錄,大致情況,僅散見於諸多回憶文章之中。倒是赫魯曉夫在其回憶錄中作了長篇追述。世界公認,《赫魯曉夫回憶錄》水分極大,謬誤百出,但畢竟是我們迄今所能讀到的對中蘇交惡內情記敘較詳的一篇文字: 我記得很清楚,1958年毛澤東是如何斷然拒絕了我們要求在軍事方面進行合作的努力的。根據這一協議,我們的飛機可以在中國的機場停留和加油。我們的遠程潛艇服役以後,需要在中國建立一個無線電臺,以便與我們的艦隊保持聯絡。順便說一句,在此以前,中國人已經提出要我們把潛艇的設計圖紙交給他們,並教會他們建造潛艇的技術。所以我們認為,提出讓我們在中國建立一個無線電臺是件合情合理的事。但是他們說不行。 我說:「毛澤東同志,我們出錢給你們建立這個電臺。這個電臺屬誰對我們無關緊要,我們不過是用它同我們的潛水艇保持無線電聯絡。我們甚至願意把這個電臺送給你們,但是希望這個電臺能儘快地建立起來。我們的艦隊現在正在太平洋活動,我們的主要基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毛澤東同志,我們能不能達成某種協議,讓我們的潛水艇在你的國家有個基地以便加油、修理、短期停泊,等等?」 「最後再說一遍:不行!而且我不再想聽到有人提起這件事。」 「毛澤東同志,大西洋公約組織國家在互相合作和供應方面並沒有什麼麻煩,但是我們這裡——竟連這樣簡單一件事情都不能達成協議。」 「不能!」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動怒。為了合乎情理,我作了最後一次嘗試,我說:「假如你願意,你們的潛艇可以使用摩爾曼斯克作基地。」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