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儘管槍炮聲早已停息,但金門島依然壁壘森嚴,「國軍」最精銳的部隊貓在山洞裡把望遠鏡對準只有一個步槍射程之遙的大陸。防止傘兵降落的鐵釘遍佈全島。在所有可能登陸的海灘,精心安放了一層層用水泥樁、鐵絲網、深壕構置的鹿砦。埋設的地雷像天上的繁星無以計數,以致于時常有人畜挨炸的事件發生。偽裝過的密密麻麻的碉堡封鎖著港灣和公路交叉路口。仔細觀察,茂密的樹叢間伸挺著黑洞洞的坦克炮榴彈炮炮口。縱橫交錯的地下道路和隧道通向營房、炮臺、哨位、飯店、醫院,甚至一家電影院。數萬全副武裝的軍人像地老鼠一樣長年在炸開堅石修建的地下工事裡生活和工作。一位外國記者寫道:這座島嶼可以為一部火爆的詹姆斯·邦德電影提供理想的外景地,被掏空的它看上去就像一塊佈滿窟窿的瑞士奶酪。

  執行戒嚴令是嚴厲而認真的。私人不可擁有小汽車、收音機;電視機的頻率調整器固定在當地的軍用波長上;商店基本不賣或限購籃球、足球、排球、汽車輪胎等等一切可用於漂浮泅渡的物品,有一陣子甚至對乒乓球都嚴加控制;島上居民曾多次要求軍方為他們建造一些游泳池以彌補靠海而不能下海游泳的遺憾;夜晚實行宵禁,絕對不許點燈,街上也根本沒有路燈。黑夜降臨,這邊廈門燈火闌幹,那邊金門墨黑一片,如荒郊墳場般沉悶死寂。

  據說,金門近年解禁後,狀況已略有改觀。但離一個正常人想過的正常生活無疑仍有天壤之別。

  可以理解,金門距廈門太近,而且是一個被大陸三面環圍含在嘴裡的小島,儘管1958年毛澤東就已經放棄了攻金的念頭,但猛虎側榻、豈敢傻睡打呼嘻,數十年來,它就像一隻高度警覺的貓,連作夢也得支楞起耳朵、閉一隻眼眯一隻眼。

  古人稱金門為「仙洲」,其意思與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相近。

  至今,金門仍留存著它「世外」的一面,但無人敢恭維它是「桃源」。準確講,它是一個武裝到牙齒的海上軍營、 密佈槍眼炮眼的大碉堡、 或生活上照顧不錯的「關押」4萬軍人和5萬百姓的准「監獄」。再換一個角度,它是當今世界各種強大力量較勁抗衡擠壓出來的一個並不有悖邏輯的怪胎,是先是熱戰而後又是冷戰年代的一個過時的剩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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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古代到近代,金門和廈門之親同手足,情如伯仲,中國大概找不出另外兩個這樣的島來。這不僅僅因為歷史的金門在行政區劃上多隸屬於廈門,還因為它們得天獨厚的軍事地理方位,兩島唇齒相依、互為犄角,加上小金門、大嶝、小嶝、大擔、二擔、鼓浪嶼、青嶼、角嶼等眾多衛星島環侍左右,在冷兵器時代,天造地設般築就了一座難攻易守,進退裕如的堅固水寨。1662年,鄭成功率軍南征,清軍乘虛襲破廈門,欲再下金門不逞,鄭班師,輕而易舉重奪廈門。

  過去,金、廈人他方巧遇,就像現在東三省人湊在一塊,是互認同鄉的。兩地從方言、習俗、服飾、祭把到人文傳統、房舍樣式等均完全相同、如出一轍。自然,金、廈本是一家的最好證明,還是遍佈兩島的有關鄭成功的遺跡和傳說。廈門自不待言。金門料羅灣是鄭成功祭江誓師征台處;後浦是他觀兵練兵的地方;北太武山成功洞是他俯瞻沿海形勢及弈棋聖地;夏墅海域則是他修造兵艦的地方。還有什麼小金門會盟處、國姓井、點將石等等,數不勝數。鄭成功鎮守金、廈如同一篇未竟的史詩,慷慨有之,可以狂歌,亦能當酒。從一片歷史的映照裡,國姓爺金戈鐵馬,陸海馳奔,金門、廈門則一直是牽繫著他每一步的起跑線。

  兩個曾經聯手挽救修補破碎河山的連心島,突然有一天兄弟鬩牆,兵戎相向,並且數十年間視若仇家互不往來,成為再度破碎的國土的微塑,這大概是古人、今人均未曾料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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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9月,葉飛十兵團兵臨金、廈。十萬勝利之師對付五萬驚弓之旅,應如牛刀宰雞、重錘擊卵。問題是,無渡海經驗、無船,力量便大體扯平。方案不外有三:先廈後金;先金後廈;金廈並舉。最佳自然是第三方案。還是因為籌船不易,葉飛遂拍板,先廈後金!集中船隻、兵力,打下堡壘遍佈、工事堅強的廈門,再順手牽羊,掃蕩設防薄弱的金門。

  攻廈第一天,險象環生、殘酷異常。儘管周密準備計劃了月餘,一俟實施,渡海作戰與陸戰的種種不同與特殊便突顯出來。攻擊鼓浪嶼的船隊剛剛出海,便被風浪吹亂打散。一部被迫回航,一部繼續前進,但已無法保持隊形,也無法在預定的地點登陸。失利,在所難免。第一波登島的四百餘名將士,儘管英勇頑強,畢竟孤立無援,苦戰竟日,終於全部倒在了這個1.7平方公里、巴掌大的海島上。從此,這個名貫天下的風光島多了一處供後人憑弔瞻仰的勝地——英雄烈士山。山崖上題有葉飛的一首悼亡詩:勇士鏖戰急/熱血染軍旗/雄威鎮敵膽/英魂化虹霓。好在鼓浪嶼血戰令湯恩伯頭腦眩暈產生錯覺,以為此地便是葉飛的主攻方向,忙把預備隊一個師拉上去增援,葉飛則乘機大舉從北面高崎、石湖山方向突擊廈門本島,終於破門,一陣痛快淋漓的拳打腳踢,將老對手湯恩伯攆下大海,伸手摘下了這顆璀璨的東海明珠。

  被戰火燒焦的鼓浪嶼一片莊重肅穆。數百長眠的勇士同眠一穴,活著的戰友們列隊脫帽,用勝利告慰亡靈,以忠勇激勵自己。許多人默默流淚,年輕的兵團司令也默默流淚。四十年間,葉飛每一次去鼓浪嶼都會流淚,那苦澀的滋味中除了追憶,還溶解著一種複雜的歉疚、遺憾和悔恨。是啊,為什麼當時人們只想到了「緬懷」,想到了「復仇」,想到了「遺志」,卻偏偏沒有去認真地思考血的「教訓」。也許,這殲敵三萬的巨大勝利所帶來的欣喜競將理應重視的教訓稀釋沖淡?

  教訓,從來都是一個報復欲極強的壞傢伙,你不重視它,它會以十倍二十倍的懲罰來回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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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星期後,十兵團挾勝攻金。

  攻方七個主力團二萬人。守方李良榮二十二兵團二萬人。數量旗鼓相當,質量則早已不能同口而語。優勢的一方開始滋生輕敵麻痹、盲目樂觀:葉飛忙於廈門城市接收,滿腦子想的是二十萬居民的吃、穿、住、用,把作戰指揮權過多地下放;指揮機關沒有人深入研究風浪、潮汐規律及其變化;只有一次能載渡三個團的船,這僅有的二百來條船一旦回不來咋辦;三個先頭團隸屬於三個不同的師,戰前,竟未充分研究如何協同,指派的師職指揮員未隨先頭團登陸,統一指揮;奪占灘頭後,一味勇猛穿插,乘勝追擊,沒有鞏固灘頭陣地;最大的失著還是已經偵悉胡璉十二兵團二萬餘人撤離汕頭、正在海上,可能去台,也可能來金,發起戰鬥時,卻立足于搶在胡璉兵團之先攻佔金門,而對胡璉兵團可能登陸,未予重視……攻金之戰,就是這樣一個錯誤套著一個錯誤、一個遺憾勾著一個遺憾的鏈,其間,如果有一個環節為「正確」,為「審慎」,為「周密」,戰局就可能會是另外一種樣子,

  話說回來,攻金如易,當年鄭芝龍、鄭成功豈敢在此築巢屯兵?

  戰後,一名高級指揮員總結說:同樣的對手,如果在陸地上你認為有七分把握消滅它,而渡海去打他,你得把保險係數起碼加大三倍。

  可惜,這經驗得來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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