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隱字書 | 上頁 下頁
二七


  背包裡的紙折龍馬上安靜下來,他的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本書和恩狄米翁·史普林不一樣,摸起來並不覺得溫暖而令人欣慰或吸引人。它薄薄的,有磨損,用黑色的皮裝幀,看起來像墓碑一樣不祥。幾個黴印像青苔一樣讓書皮斑斑駁駁,還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符號壓在上面,像一把匕首:影中之影。

  佈雷克害怕地翻開書。一個邪惡的大寫F像刀刃切過他的視線,令他驚恐萬分。字是用紅色的油墨印刷,首碼F後繼續用尖尖襯線字〔譯注:在印刷字體的主要筆劃兩端加短橫線,本是書寫的起筆或收筆的筆勢〕的字母拼出一個字:

  FAUSTBUCH

  那個F很配封面的設計。

  佈雷克認得書名的前半部。浮士德。不就是前一天母親才提過,把靈魂賣給魔鬼的巫師嗎?母親不是相信浮士德和消失的知識之書那則傳說有關?父親渴望找到那本書,而吉利爾斯爵士偏偏不讓他得手?

  佈雷克的手指發抖。他發掘出了什麼?

  前面的扉頁佈滿灰塵,上面有一串名字,褐色的墨蹟已經褪去,是血幹了以後的顏色:H·米德頤,L ·德拉誇,J ·費爾,N·哈特……是這本書歷任的主人。根據其上所載的一個日期──MDCLXVI──判斷,他猜測這本書一定有好幾百年的歷史。

  佈雷克覺得嘴巴發幹,他匆匆流覽那本書,不由自主打起哆嗦。

  書況不佳,許多頁都破了,殘存一點不整齊的紙片,其上佈滿可疑的污漬,好似長了膿皰一樣。東凸一塊西凸一塊的書皮聞起來有股濕濕的泥土氣味,好像有人曾經把它埋起來過。

  他的視線偶爾落在斷簡殘編上,試著將它們串成一篇故事。很難辦到。句子被東一個破洞、西一處撕裂打斷。儘管如此,有一段文字引起他的注意:

  心思單純的男孩發現一本神
  書裡面雖然空白卻包含
  難以理解的知識。我以為這是
  以革那提聲稱確實進入
  魔鬼的背。這個沉默的孩子害怕
  我已經找到方法一窺內部

  佈雷克的心開始急跳,心思迅速轉動。以革那提不就是父母親研究的那位修士嗎?相信禁忌的知識一書已經流落到牛津的那個人?這本嚇人的書真的是那個謎題的一部分嗎?

  他想要繼續讀下去,卻感覺到吉利爾斯爵士俯身在他背後偷瞄。

  “噯,我先來的,”他沒好氣地說,“去找你自己要的書。”

  然而,吉利爾斯爵士既未道歉,也不移動腳步。

  佈雷克牢牢抓住那本《浮士德之書》,不願意鬆開。書雖令他惴惴不安,但他感覺到一定很重要。

  他就是有種直覺。紙折龍將他引到那本書前面,書到了他手上,那東西就完全不動了。

  佈雷克慢慢地翻遍整本書,終於在封面裡找到書價,用鉛筆輕輕寫在上面。他的心一沉。售價比他手上有的錢還要高。下麵加注“如所見出售”。他的眉頭一皺。

  吉利爾斯爵士像只黃蜂一樣在佈雷克背後徘回不去,只要佈雷克一把書放回架上,就準備要搶走。他的手緊握空氣。

  佈雷克決定殺價,他走到櫃檯前面,這時候穿著塑膠恐龍的那個人正在看店。“我想要買這本書,”他說,“可是──”

  “可是怎樣?”那人尖聲說,懷疑其中有詐。

  “可是我現在手上的錢不夠把它買下,”佈雷克承認,“我只有這麼多。”

  他將口袋裡的東西全掏出來,放在櫃檯上。來自北美洲的他,手指頭還可以感覺到那些外幣沉甸甸的,很不一樣。那些銅板滾啊滾的,轉了一會兒,跌成小小一堆。數目加起來不多。

  “裡面標多少錢?”那個人問,不願大方答應。

  “二十英鎊。”

  “你手上有多少錢?”

  佈雷克迅速心算了一下。“九鎊八毛三。”他揉揉鼻子,有氣無力說。

  那個人噘起嘴唇。

  “可是這本書都散了!”佈雷克大聲抗議,“很可能根本就不值什麼錢!拜託一下,這很重要。”

  店員看起來一臉懷疑。他的嘴巴微微一抽一吸,開始搔起頸背,那條蟒蛇圍巾正在滑落。最後,他翻開書皮,念出書名,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浮士德之書正史,如神的僕人親眼見證……’相當深奧的讀物,是不是?”他說。

  “也許是。”佈雷克說,不願意就此放棄。他迅速動腦,尋找替代方案。“當然,如果你願意等一等,我可以──”

  “現在就付你二十英鎊。”吉利爾斯爵士接下去把那句話講完,擲下一張新折的鈔票在櫃檯上。“賣給我,不是那個孩子。”他補充說。

  “可是這不公平!”佈雷克大聲嚷道。

  “先生,這孩子先來的。”那個人盡責地說,但是佈雷克看得出來他被那筆錢打動了。他舔舔嘴角,兩隻眼睛又回到鈔票上頭,有如一隻青蛙對準蒼蠅。

  “或許如此,”吉利爾斯爵士說著,將佈雷克推到一旁,“但這孩子買不起……除非他打算用偷的。”

  吉利爾斯爵士怒目警告佈雷克不准出聲,眼神足以致人於死。也許吉利爾斯爵士認出他參加過學院的餐會,畢竟……

  佈雷克攢起拳頭,卻不作聲。

  “得啦,告訴你我會怎麼做。”吉利爾斯爵士說,已經大局在握。他從皮夾裡再抽出一張鈔票來。“我出你開價的兩倍。這是最後的價碼。誠如這個孩子說的,這本書的狀況確實有夠糟。”

  “可是──”佈雷克無言地懇求。

  “好啦,好啦,”戴安娜·班特利突然從她老公背後冒出來,伸出一隻手擱在佈雷克的肩上安慰道,“你不該為髒兮兮的舊書煩惱。舊書很可能會傳染什麼病。”

  “我是……我是要買給我媽媽的,”佈雷克撒謊,希望能夠訴諸她的情感,“我想給她驚喜。”

  她對佈雷克投以憐憫的眼神。“真窩心,”她小聲說,“不過說真的,佈雷克,我認為令堂寧可要一本不帶傳染病的書。何不買花呢?”

  她的唇邊漾起一抹頑皮的笑容。

  “可是,我覺得那本書可能很重要。”佈雷克無力地說。

  “這破舊的東西?”她伸出一根戴著手套的指尖拂過封面,彷佛不屑髒了她的手。“鐵定不可能。吉利爾斯喜歡修復舊書。他會替它重新裝訂,賦予它新的生命。”

  吉利爾斯爵士悶哼一聲,表示抗議,“看在老天爺的份上,老婆,不要再迎合那個孩子。”他將注意力轉到收銀機後面那個人身上,“怎麼樣?”

  吉利爾斯爵士聳起黑色的濃眉,在他的攻擊之下,那個店員氣弱了,從眼前的男人看到孩子身上,再看回來。“賣了。”他終於說,然後抓起鈔票,打進收銀機結了帳,以免自己改變心意。

  他對佈雷克聳聳肩,說:“抱歉,老弟,現在書是一門生意。”

  “別苦惱了。”戴安娜溫和地說,一邊幫佈雷克背上背包,陪他離開那家店。“要是你想再看看那本書,隨時可以來我們家。”她微笑說出這個主意,“沒錯,吉利爾斯的收藏很壯觀。你一定要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