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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那麼我回家正要進門的時候,忽然有一把刀從門裡刺出來,她好像很堅定地在那裡等了好幾個小時的樣子。如果是平常,我是很歡迎有這樣的一個美女在家裡埋伏等我的。”

  酒精的餘波在他兩隻不同顏色的眼眸裡搖盪著。

  “那個女人說出了她自己的姓名,叫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然後又補充了句話,她的母親就是已故的立典拉德公爵的侄女。”

  聽到這句話,平時在膽量上絕對不輸任何人的“疾風之狼”瞬間好像整個呼吸機能都紊亂了。

  “是立典拉德公爵家族的人嗎?”

  金銀妖瞳的提督點了點頭。

  “聽到她所說的話,我心裡也就明白了。這樣子被憎恨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對那個女人來說,我就是殺死他大伯父的仇人。”

  在兩年前,宇宙曆七九七年,舊帝國曆四八八年,那時銀河帝國正值“利普休達特戰役”的動亂時期,政治、軍事的領導階層分裂成兩個不同的陣營,就是以帝國宰相立典拉德公爵和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為核心的樞軸體制,這一個樞軸體制之所以成立,並不是因為老朽的權力主義者與年輕的野心家雙方的友愛,而是在各懷鬼胎的企圖打算,為了最後的目的暫時結合起來。也因為整個情勢看起來,只要排除了門閥貴族,便可以由他們獨佔政軍大權,所以樞軸的鬥志極為高昂。

  最後的勝利落入了萊因哈特等人的手中。貴族聯合軍的實戰總指揮官雖然是身經百戰而且老謀深算的梅爾卡茲提督,但是最後仍遭到敗北。追究其戰敗的原因,與其說是在才能上輸給了敵人,毋寧說是己方的無知與不瞭解自己的處境才導致了最後的戰敗。對於萊因哈特來說,悲劇卻是在獲得勝利之後才開始的。當暗殺者的槍口瞄準自己的時候,身旁那位紅發的摯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卻為了搶救他的生命而犧牲了自己。失去了這位形同半個自己的摯友,金髮的年輕人一時之間像是成了一個廢人。當時的立典拉德公爵如果知道這個情況,一定會趁機一舉肅清年輕人的同盟者,將所有的權力獨佔於一身吧。不過最後還是由萊因哈特的部下們先發制人,將立典拉德公爵及其餘黨全部予制伏,確保了主君的權力。

  “如果要追究仇人的話,那麼我應該也沒有什麼和你不同的地方哪。”

  “不,不同。當時你趕到宰相府奪取國璽。而我在做什麼呢?我襲擊了立典拉德公爵的私邸,拘禁了那個老人,所以我是更直接的仇人哪!”

  羅嚴塔爾回想起兩年前的一個夜晚。他率領著全副武裝的士兵破門而入的時候,那個掌握著權力的老人正在其豪華的臥鋪上專心地讀著書。經過一番爭辯,老人手上的書掉落到地上,士兵帶走了那個已了悟到自己失敗的老人之後,羅嚴塔爾用他軍靴的鞋尖勾住那本書將它翻了過來,看了看書皮上面的文字,一看他不覺失笑出聲。原來那本書的書名叫做《理想的政治》──

  “而且接著下來,那個老人還有他家族的處刑,是由我指揮的,這些行為當然會被人所憎恨啊!”

  “那個女人知道這全部的經過嗎?”

  “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現在全知道了。”

  “難道是──”

  “沒錯,是我告訴她的。”

  米達麥亞用了上半身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一隻手抓了抓自己那像是蜂蜜顏色的頭髮。

  “這不是毫無益處嗎?為什麼連這些事情都要說出來呢?難道你比任何人更憎恨你自己嗎?”

  “我也這麼想。不過如果能瞭解這是毫無益處的話,那麼我就還算正常。在那之後我一直是不正常的。”

  羅嚴塔爾讓那酒杯中的酒,像是一條小瀑布似地流進自己的咽喉,咕噥自語地說著。

  “不正常,我自己很明白──”

  Ⅲ

  愛爾芙莉德坐在沙發上。堅木質地的門扉輕輕地開啟,羅嚴塔爾宅邸的主人回到了家裡,將他修長的身影投射在臺階上。這名奪走了她處女貞操的男子,正以他那雙不同顏色的眼眸,觀賞著這位有著奶油顏色的女人,裹在衣服裡面嬌嫩的胴體。

  “真是令人佩服哪,居然沒有逃走。”

  “我又沒作什麼壞事,為什麼要逃走呢?”

  “你可是企圖要殺害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的罪人喔,就算當場被殺死的話也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不過我卻連用鎖鏈將犯人銬起來都沒有,想想我也真是一寬宏大量的男人哪!”

  “至少我不像你們這些把殺人當作是家常便飯的累犯。”

  像這樣諷刺的話根本傷害不了這位身經百戰的勇者。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短短地冷笑幾聲,倒背著手將門扉關了起來,緩緩走近她的面前。這整個動作可說是強力與溫柔的完全結合,兇猛和典雅幾乎調和詮釋得淋漓盡致,這名女子的視線完全被他的動作所吸引,而無視于對方的意圖。當注意到的時候,她的右手腕已經在這名男子強韌的手掌當中了。

  “好美的手。”

  為酒精所濕濡的聲音讚歎地說道。

  “聽說我的母親也有著這麼一雙美麗的手,就好像是用最高級的象牙雕刻而成的藝術品,她的那一雙手從不曾為別人而動。但第一次她抱起她親生兒子的時候,竟是想用刀子刺進她兒子的一隻眼睛,當然地也是最後一次了。”

  愛爾芙莉德暫態之間,只屏住了氣息,動也不動地注視著羅嚴塔爾兩隻不同顏色的金銀妖瞳。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母親竟然失敗了。一個預知到自己的兒子即將犯下滔天大罪的母親,捨棄了私情想要為社會除害。可惜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竟有這樣一個不肖的兒子。”

  “──很好,再推敲一下就可以刻在墓碑上當碑文了。”

  羅嚴塔爾放開了女子的手,將落在額前的深褐色頭髮攏上去。方才這男人抓住自己手腕的觸感好像一個溫熱的環還留在女子的手腕上。羅嚴塔爾將自己修長的身子倚靠在十字花紋的牆壁上,好像在思考著什麼似地低著頭。

  “我真的無法理解,雖然說到你父親時代為止,特權一直都是你們所擁有,不過現在失去了,真的會這麼樣的憤恨不平嗎?那項特權並不是你的父親或是祖父靠著自己勞動的結果所得來的,想想看他們是不是每天悠閒地過著日子呢?”

  愛爾芙莉德本想大聲辯解,不過又咽了下去。

  “在那樣的生活之中,何處有正義?所謂的貴族其實就是已經被制度化的盜賊,難道你還沒有發現嗎?用暴力奪來的就叫做邪惡,那麼用權力奪取的就不算嗎?”

  羅嚴塔爾將自己靠在牆壁上的身子直了起來,好像很失望與掃興的表情說道:

  “我還以為你會是個好一點的女人呢,真是太掃興了。快快走出這個房子,去找一個適合你的男人吧,找一個整天懷念著過去的時代,倚恃權力與法律來保障甜美日子的廢物吧,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說幾句話。”

  這位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用自己的拳頭在牆壁上捶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都加以確認地說道:

  “這世上最醜陋的事情就是既沒有實力也沒有才能,卻能靠著世代相傳,將政治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相形這下,篡奪要這種行為強上一萬倍。至少,篡奪者為了要得到權力,一直在做著必須的努力,而且他也知道權力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愛爾芙莉德聽了這一番話,雖然連從沙發上站起來都沒有,不過整個人卻像是化成了一道強烈的風暴。

  “我完全明白了。”

  隱藏著暴雨前熱雷似的聲音吹近了羅嚴塔爾。

  “我完全明白,你根本打從骨子裡就是一個叛逆者!如果你認為自己是那麼樣有實力有才能的話,那你就試試看好了。在你如此驕傲自滿的最後,大概也會想要背叛你現在所服侍的君主了吧!”

  愛爾芙莉德喘著氣說完之後,羅嚴塔爾臉上的表情變了。他的兩隻眼睛好像充滿了興趣似地凝視著這個曾經謀略要殺害自己的女子。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他出聲了。

  “皇帝雖然比我要小九歲,不過他是靠著他自己的力量得到這整個宇宙的。我雖然痛恨高登巴姆的皇室還有那些大貴族,不過我卻沒有像他那種想要將整個王朝予以推翻的氣概,這是我所及不上他的理由。”

  羅嚴塔爾於是轉過身來背對著那名說不出反駁言詞的女子,然後大步地走出了客廳。愛爾芙莉德默默地目送著他那寬大的背影逐漸離去,但是卻又猛然地地把自己的臉背過來,因為在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居然在期盼那個應該是自己所要憎恨的男人能夠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她的視線於是停留在牆壁上那幅自己並不想去欣賞的油畫上,在那裡靜止了大約十秒鐘之久。當她把視線收回來的時候,這座宅邸的主人已經不再是她的視線所能夠捕捉到的了。在那個時候,羅嚴塔爾是不是曾經回過頭來看看她,愛爾芙莉德當然沒有任何求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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