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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整整一個鐘頭,他在附近繞來繞去,兩條腿邊走邊發抖。他搜尋了半天,卻什麼都找不到。每隔一會兒他就會大喊一聲:“過來,乖狗狗,過來我這邊。”

  最後,他只好步履蹣跚地走回家,一臉絕望沮喪。在那段漫長的歲月裡,他一直很希望能夠找到一個伴,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隻活生生的狗,卻在片刻之間又失去它了。就算那只是一隻狗。只是一隻狗?對羅伯·奈佛來說,那只狗是整個地球演化的最巔峰。

  他茶不思飯不想。受到這樣的打擊,他忽然感到很虛弱,全身發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躺在床上。然而,儘管躺在床上,他卻睡不著覺,渾身發抖,抖得很厲害。他輾轉反側,枕頭都被他壓扁了。

  “過來吧,乖狗狗。”他不自覺地喃喃咕噥著。“過來吧,乖狗狗,不要怕。”

  那天下午,他又跑出去找。他以家為中心,在離家兩個路口的範圍內,四面八方到處搜尋,包括每一片空地,每一條街道,每一間房子裡面。然而,那只狗還是不見蹤影。

  大約五點鐘左右,他回到家,把一碗牛奶和一個漢堡放在門口,然後在週邊放了一圈蒜頭。他不希望吸血鬼去碰牛奶和漢堡。

  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到,那只狗一定也感染了細菌。它一定也不敢靠近大蒜。可是,他實在搞不懂,如果那只狗也感染了細菌,那麼,它怎麼能夠大白天跑出來外面遊蕩呢?除非,它血管裡的細菌數量太少了,產生不了作用。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那它怎麼有辦法逃過夜間吸血鬼的獵殺呢?

  噢,老天,他忽然又想到,萬一它今天晚上真的跑來吃漢堡和牛奶,結果卻被它們殺了,該怎辦?萬一他明天早上到外面去,結果卻看到那只狗的屍體躺在草坪上,該怎麼辦?這樣一來,那只狗不就等於被自己害死的嗎?一想到這個,他忽然感到很悲哀,我怎麼受得了呢?萬一真的出了這種事,我一定會一槍打爛自己的腦袋,我發誓我一定會。

  這時候,那個永遠解不開的謎樣的問題又開始困擾著他。為什麼還要堅持下去?現在,關於吸血鬼的問題,已經找出了幾種可能性,可以進行實驗,可是,生活還是一樣的沉悶,一樣的無趣,一樣的煎熬。雖然他現在還是擁有些什麼,也許還可以擁有更多(當然,除了找到另一個人類來作伴以外),然而,未來生活能夠過得更好嗎?未來可能會有什麼改變嗎?這一切,他實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輩子他大概就只能這樣過下去了,大概不可能再擁有更多了。那麼,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少年?三十年,也許四十年,如果他沒有提早醉死的話。

  一想到自己還要再這樣活四十年,他忽然打了個冷顫。

  只不過,他倒是沒有自殺。沒錯,他確實不是很愛惜自己的身體。他很少好好吃一頓飯,喝酒沒有節制,睡也睡不好。好像他做的事情沒有一樣是合格的。他的身體不可能永遠這麼健康。他甚至有點懷疑,他的健康已經開始在走下坡了。

  不過,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並不代表自殺。更何況,他甚至連自殺的意圖都不曾有過。為什麼呢?

  他似乎也想不透。他一直都不是那麼聽天由命。雖然他被迫過這樣的生活,但他始終沒有認命,始終無法適應。自從全世界的人都感染了瘟疫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八個月了。他上一次跟人講話,已經是九個月前的事了。而距離維吉尼亞死去的那一天,已經整整十個月了。他看不到未來,而眼前的生活卻又如此令人絕望。然而,他還是繼續過日子。他還在奮鬥掙扎。

  這是他的本能嗎?或者只是因為他根本就是個笨蛋?是不是因為他太缺乏想像力,所以連自己都毀滅不了?剛開始的時候,他曾經陷入絕望,為什麼他沒有在那個時候自我了斷?他不但把自己的房子封鎖起來,還想辦法弄了一個冷凍庫,一台發電機,一座電爐,建了一個水槽,一座溫室,一張工作臺,燒掉兩邊緊鄰的房子,收集了一大堆唱片和書,還有堆積如山的罐頭食品,甚至還在牆上掛了一幅美輪美奐的壁畫。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想到要掛一幅壁畫,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神奇。究竟是什麼力量驅使他這樣做的?

  是否生命的力量並非只有語言,並非只有一種看得到摸得到的控制心智的潛力?是否生命的力量還有更高的層次?是否他潛在的天性具有一種不滅的火光,足以抵抗任何侵犯?

  他閉上眼睛。為什麼要思考?為什麼要發揮理性?他想不透。他的不屈不撓是否只是意外,只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遲鈍?也許他只是太遲鈍了,甚至想不到可以自我了斷,結束一切。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過了一會兒,他把那張割破的壁畫塗上膠水,然後貼回牆上去。還好,那幾道割痕看起來並不怎麼明顯,除非你站在很近的地方看。

  有那麼一會兒,他試著想去思考桿菌的問題,可是他忽然明白,他根本沒辦法專心想任何問題,因為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只狗。後來,他發現自己竟然在祈禱,真是大吃一驚。他的祈禱詞聽起來有點蠢,因為他祈禱有人能夠保護那只狗。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信仰上帝,渴望上帝保護它一手創造出來的生命,保護那只狗。然而,即使他拚命禱告,他還是逃不過內心的自責,感到很不舒服。他心裡明白,他隨時都有可能會開始嘲笑自己禱告的舉動。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設法暫時撇開那種打倒神像的自我意識,繼續禱告。因為他真的很想要那只狗。因為他真的很需要那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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