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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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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他感覺整個房間開始有點晃動了,彷佛陀螺儀般繞著中心旋轉,圍繞著他的椅子起伏擺動。那是一種很舒服的迷茫朦朧的感覺,他的眼睛開始看不清楚,每樣東西的輪廓邊緣開始變得霧霧的,一團模糊。他看著手上的杯子,看著電唱機。他的腦袋開始不自覺地左右搖晃。此刻,它們正在屋外穿梭徘徊,竊竊私語。它們在等待。 他心裡想,虎視眈眈的吸血鬼,一群遭到詛咒的怪物,它們是多麼的饑渴。被世界遺棄的一群,它們是多麼孤獨淒涼。 他腦海中忽然浮出一個念頭。他把食指舉到眼前,左右擺動。 夥計,我來跟你聊聊吸血鬼,聊一種少數原理,如果有這種原理的話。其實,真的有。 不過,為了簡單扼要,我要跟你說明我的論點的理論基礎。我的論點是:我們對吸血鬼一向懷有偏見。 對少數族群懷有偏見,這個論點的主旨是:我們憎恨吸血鬼,是因為我們害怕吸血鬼。因此…… 他又喝了一口酒,很大的一口。 曾經有一個時代,說得更明確一點,中世紀的黑暗時代,吸血鬼擁有巨大無比的力量,大家對吸血鬼的恐懼是超乎想像的。它們是遭到詛咒的怪物,至今也還是。社會大眾痛恨吸血鬼,莫名其妙的痛恨。 然而,吸血鬼的渴望需求真的有那麼令人驚駭嗎?跟動物的需求、人類的需求比起來,真的有那麼可怕嗎?有些父母親渴望摧殘自己孩子的心靈,跟他們比起來,吸血鬼的渴望真的有那麼殘暴嗎?吸血鬼或許會令人心跳加速,寒毛直豎,然而,那些父母親的所作所為,卻是創造出一群精神有問題的孩子,幫這個社會養出一批政客。跟他們比起來,吸血鬼真的有那麼糟糕嗎?有些軍火商生產炸彈和槍械,把那些炸彈槍械賣給種族狂熱的恐怖分子,讓他們用來做自殺式攻擊,然後用販賣軍火賺來的錢設立基金會。這種假慈悲的基金會未免設立得太晚了。跟這種人比起來,吸血鬼真的有那麼差勁嗎?有些酒廠用劣質的穀類釀酒,然後賣給那些意志消沉頭腦不清的人,害他們的腦袋變得更遲鈍。跟那些酒廠比起來,吸血鬼真的有那麼差勁嗎?(不對,我不應該批判那些酒廠,我應該道歉。灌進我肚子裡的,就是他們釀的酒,我怎麼可以亂罵呢?)有些出版商發行色情刊物,出版歌頌死亡的書,在全國各地氾濫成災。跟那些出版商比起來,吸血鬼真的有那麼差勁嗎?說真的,親愛的,捫心自問──吸血鬼真的有那麼壞嗎? 它們也不過就是會喝人血罷了。 那麼,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友善的偏見呢?為什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歧視呢?為什麼吸血鬼就不能隨心所欲,愛住什麼地方就住什麼地方?它們躲在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你為什麼非得挨家挨戶搜索,非得把它們揪出來不可?你為什麼想要消滅它們?噢,你看吧,你把那些無辜的可憐蟲當成惡魔般的怪物。它們孤立無援,沒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甚至沒有投票權。難怪它們被逼得只能夜間出來覓食,尋找獵物。 羅伯·奈佛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一副想通了的樣子。難怪,難怪,他心裡想,只不過,你願意把妹妹嫁給吸血鬼嗎? 他聳聳肩。被你逮到了,夥計,被你逮到了。 音樂停了。唱針在唱片最內圈的溝紋上來回刮擦,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他坐在那裡,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往上蔓延,竄到大腿上。這就是酒喝太多的缺點。酒喝多了,喝酒的快感就麻痹了。酒缸裡是找不到慰藉的。你還來不及嘗到快樂的滋味,整個人就已經醉成一攤爛泥了。這時候,客廳已經不再搖晃,開始恢復正常了,門外的喊叫聲也開始鑽進他的耳朵裡。 “滾出來吧,奈佛!” 他的喉嚨起伏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嘴裡吐出的氣會顫抖。滾出來吧。那些女人就在外面,衣衫不整,要不然就是脫得一絲不掛。她們誘人的軀體正等著他激情的撫觸,她們濕潤柔軟的嘴唇正等著…… 我的血,我的血! 他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看著自己泛青的指關節,彷佛看著別人的手。他的手顫抖著,慢慢舉起來,然後往自己的腿上用力一捶。他感到一陣劇痛,倒抽了一口涼氣。空氣中有一股怪味道。那是大蒜的味道。整間屋子裡到處都是大蒜的味道,衣服上、傢俱上、吃的東西,甚至連喝的飲料裡也全是大蒜的味道。怎麼樣,要不要來一杯大蒜汽水呢?他努力想幽自己一默,可是實在不怎麼好笑。 他猛站起來,開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現在該怎麼辦?每天固定的戲碼又要再上演一次嗎?不用那麼麻煩了,我都會背了。看書─喝酒─決定把房子隔音──還有,那些女人。那些女人,那些令人血脈賁張的女人,那些嗜血的女人。想像她們全身一絲不掛,溫熱光滑的軀體緊貼著他的身體。不對,她們的身體可一點都不溫暖。 他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在顫抖,聽到自己的喉嚨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那些該死的東西。它們究竟在等什麼?它們真以為他會就這麼走出去,自動送上門嗎? 搞不好真的會。搞不好真的會。他發現自己真的已經站在大門口,正在把橫杆抬起來。來了,姑娘們,我來了。準備獻上你們濕潤柔軟的嘴唇吧,準備迎接我吧。 外頭那些東西已經聽到橫杆被拿掉的聲音,一陣嗥叫聲立刻響徹了夜空,聲音充滿了期待。 這時候,他忽然猛轉身,拳頭用力打在牆上,一拳又一拳,一直打到牆上的灰泥整個裂開,打到自己的手皮開肉綻。然後,他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由自主地全身發抖,牙齒猛打顫。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恢復平靜,把橫杆架回門上,然後走回房間。他整個人往床上一摔,頭埋進枕頭裡,發出一陣呻吟。他舉起左手又打了床罩一拳,只不過已經沒什麼勁了。 噢,老天,他心裡想,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還要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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