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偷影子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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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年輕人,我能為你效勞什麼?” “您不記得我了嗎?我前陣子來過這裡,同行的還有一位年輕女士和我最好的朋友。” “我完全沒印象,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三個星期前,呂克還為大家做了烘餅當早餐,你們都愛吃極了。” “我很愛吃烘餅,反正,所有的甜食我都喜歡。你是哪位呀,啊?” “您還記不記得,我在沙灘上放風箏,您說我放得不錯。” “風箏啊,你知道嗎,我以前是賣風箏的,我就是沙灘那間小雜貨店的老闆,我還賣其他的東西,救生圈、釣魚竿……雖然這裡沒什麼魚好釣,我還是照樣賣釣竿,還賣防曬乳。我一輩子在那裡看過不少戲水遊客,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你好啊,年輕人,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我小的時候,曾來這裡度過十多天的假。有個小女孩曾經跟我一起玩耍,我知道她每年夏天都來這裡,她跟一般的小女孩不一樣,她又聾又啞。” “我也賣沙灘陽傘和明信片,但是偷明信片的人太多,所以我就停賣了。我會注意到這件事,是因為每一周結束後,我總會有多餘的郵票。都是小孩子偷了我的明信片……你好啊,年輕人,我能為您效勞什麼?” 我正陷入絕望之際,一名有著相當年紀的老婦人走過來。 “你今天問不出什麼結果的,他今天狀況不太好。不過他昨天的意識還滿清楚,他就是這樣時好時壞,腦袋已經不清楚了。那個小女孩,我知道她是誰,我都還記得。你說的是小克蕾兒吧,我跟她很熟,但你知道嗎,她不是聾子。” 就在我一臉驚愕時,老婦人繼續說。 “我可以告訴你全部的故事,但我現在餓了,胃裡沒東西就沒辦法聊天。如果你能帶我到甜點店裡喝杯茶,我們就能好好聊聊。要不要我去拿大衣啊?” 我協助老婦人穿上大衣,然後一起走到甜點店去。她選了露臺邊的位子,還向我討根煙,不過我沒香煙。她交叉雙臂,定定盯著對面人行道上的煙草店。 “金牌的就可以。”她對我說。 我拿著一包煙和幾根火柴回來。 “我年底就當醫生了,”我對她說,一邊幫她點煙,“要是我的教授看到我給您這些東西,我一定會被罵得很慘。” “要是你的教授無聊到會浪費時間來監視我們在這鬼地方的行動,那我會強烈建議你換學校,”她回答,一邊點燃一根火柴,“談到時間,我常搞不懂,我的日子所剩無幾,為何要用盡方法來跟我們過不去;禁止喝酒、不准抽煙、不能吃得太油或太甜,就為了讓我們活得更久,但所有這些站在我們的立場、為我們著想的專家,奪去的是我們活著的欲望啊。當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我們多麼自由,當然,可以自由地快速殺死自己,但也能自由地活下去。我可是想借由你迷人的陪伴來對抗醫療,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我蠻想來一塊萊姆酒水果蛋糕。” 我點了一塊萊姆酒水果蛋糕、一個咖啡口味的閃電麵包和兩杯熱巧克力。 “啊,小克蕾兒,你一提到我就想起她了。當時我經營一家書店,你看到了吧,做生意的小商人,就是落得這樣的下場啊。我們經年累月為大家服務,但一旦退休了,根本沒有一個人來看我們。我向客人道了無數個日安、無數個謝謝、無數個再見,但自從我離開店裡,兩年來連一個訪客都沒有。在這彈丸之地的窮鄉僻壤,難不成大家都以為我跑到月球上去啦?小克蕾兒啊,她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我可是看過不少教養很差的孩子,要知道,教養不好的孩子可遠不及教養差的父母多。她的話,我還能原諒她沒辦法跟我說謝謝,至少她有很好的理由,啊,對了,你該知道她還會用寫的方式來表達。她常到書店來,總是看著一堆書,從中挑選一本,然後坐在角落讀。我先生很喜歡這個小女孩,他會預先幫她把一些書放在旁邊,只為她哦。每次離開的時候,她都會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小字條,她在上面塗鴉般畫著:‘謝謝女士,謝謝先生。’不可思議吧?想像一下,如果她既不聾又不啞,那會如何。對了,小克蕾兒患了某種自閉症,是她的腦子裡出了問題。她其實什麼都聽得到,只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你知道是什麼把她從閉鎖的監牢裡解放出來的嗎?是音樂,猜得到嗎?這是一段美麗又悲傷的故事。 “你會不會猜想這一切該不會是我編造出來,只為了騙你送我一包香煙和一塊萊姆酒水果蛋糕吧?放心,我還沒到那種地步,至少目前還沒有,也許再過幾年就說不定。但如果真會有那麼一天,我倒寧願上帝在那之前就先把我的命取走,我可不想變得跟雜貨店老闆一樣。說到他啊,這也不是他的錯啦,換成是我,我也寧願神志不清算了。當你勞碌了一輩子把孩子養大,卻沒有一個孩子願意來看你,或者沒時間打電話給你,那還不如瘋了,不如從記憶裡把所有回憶抹掉算了。不過你關心的應該是小克蕾兒,而不是小雜貨店老闆。剛才我談到顧客忘恩負義,談到我們服務了一輩子,他們卻一副在市場看到你卻認不出來的樣子,唔,沒錯,也許我不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先生出殯那天,她就出現在那裡。當然,正如我跟你說的,她是一個人來的。我一開始還沒認出她,應該說對我而言她長大了,變得太多,換句話說,就像你一樣。我也知道你是誰,放風箏的小男孩嘛!我會知道你是因為每一年,只要小克蕾兒回到小鎮,她都會來看我,還用小字條問我放風箏的小男孩有沒有回來。那就是你,對吧?我先生的葬禮當天,她站在送葬隊伍後面,如此纖細、樸素又不引人注意。我還一度想說她是誰。當她傾身在我耳邊,對我說‘布夏太太,是我,我是克蕾兒,很遺憾,我很喜歡您先生,他曾對我如此友善’時,你可以想像我有多驚訝。我本來就已熱淚盈眶,而她這番話讓我的淚珠紛紛奪眶而出;哎呀,光是重述這個畫面,就又讓我感動不已。” 布夏太太用手背擦擦眼睛,我遞給她一條手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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