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偷影子的人 | 上頁 下頁
三四


  “他在玩風箏。”蘇菲回答,“我可以試試看嗎?”她問,同時伸過手來抓住風箏的手柄。

  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就從我手中奪過風箏。風箏旋轉了幾圈,朝著沙灘栽去,在擦撞沙子的瞬間,風箏斷了。

  “啊!對不起,”蘇菲道歉,“我不太會玩。”

  我朝風箏跌落的地方沖去。它的兩支豎杆斷裂,翅膀也折斷了,倒在胸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跪下去,用雙手捧住它。

  “別露出這副表情啦,你好像快哭出來了,”蘇菲對我說,“這不過是只破風箏罷了,你要的話,我們可以去買一隻全新的。”

  我一言不發,也許是因為把克蕾兒的故事告訴蘇菲,就如同出賣了克蕾兒一樣。童年的愛是很神聖的,什麼都無法將之奪去,它會一直在那裡,烙印在你心底,一旦回憶解放,它就會浮出水面,即使只是折斷的雙翼。我折起鷹翼,重新把線卷好,然後請呂克和蘇菲等我一會兒,把風箏重新放回燈塔去。一到了塔頂,我就把風箏放進木箱子,還向它道了歉;我知道,對著一隻老舊的風箏說話很蠢,但我就是這麼做了。把木箱蓋合上時,我很愚蠢地哭了,而且完全停不下來。

  我走向蘇菲,完全無法開口跟她說話。

  “你的眼睛都紅了,”她低低地說,把我擁入懷中,“這是意外,我並不想弄壞它……”

  “我知道,”我回應,“這是一個回憶,一直平靜地睡在上面,我不應該把它喚醒。”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但這似乎讓你很傷心。你要是想聊聊心事,我們可以走遠一點兒,就我和你,共度兩人時光。自從我們來到沙灘後,我就有種失去了你的感覺,你總是心不在焉。”

  我吻了吻蘇菲,向她道歉。我們沿著海岸散步,只有我們倆,肩並著肩,直到呂克跑來加入我們。

  我們遠遠就看到他過來,他用盡全力大喊,要我們等等他。

  呂克是我最好的朋友,這個早上,我又再度證明了這件事。

  “你還記得你那次騎腳踏車摔跤的意外吧?”他邊說邊走近我,手藏在背後,“好吧,我來喚醒你的記憶,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你媽媽買了一輛黃色的全新腳踏車給你,於是我騎上我的舊腳踏車,跟你一起去挑戰墓園後方的山坡。當我們從墓園的鐵柵門前經過時,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確認有沒有鬼魂跟在後面,反正你轉過了頭,然後撞到坑洞,你飛了一圈,四腳朝天跌在地上。”

  “你到底想說什麼?”

  “閉嘴,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你的一隻車輪變形了,你擔心得要命,這比你流血的雙膝還嚴重,你不斷說著你媽會宰了你,腳踏車才剛買不到三天,要是這樣推回家,你媽絕對不會原諒你,她之前為了買腳踏車給你而加了好多班,這真是一場災難。”

  那天下午的回憶重新浮現在我的記憶裡。呂克拿出掛在他坐墊的小工具包的鑰匙,把我們倆的車輪掉換,他腳踏車的輪子剛好跟我的相符。他終於把輪子裝好,並對我說我媽媽什麼都不會察覺。然後呂克請他爸爸幫我修好了車輪,第二天,我們又再掉換回來。果然神不知鬼不覺,我媽媽什麼也沒發現。

  “看吧,你又來了!好吧,但我可得先提醒你,這是最後一次啦,你總該學著長大一點兒。”

  呂克拿出從剛才就藏在身後的東西,他遞給我一隻全新的風箏。

  “這是我在沙灘小雜貨店唯一能找到的了,你很走運,那傢伙告訴我這是最後一隻,他們已經停賣風箏很久了。這是只貓頭鷹,不是老鷹,但你就別太挑剔了,這也是鳥類的一種嘛,而且,它在夜裡也能飛。你這下高興了吧?”

  蘇菲把風箏放在沙上,把線頭交給我,對我比了個讓風箏起飛的手勢。我覺得有點好笑,不過當呂克一邊交叉雙臂,一邊用腳打著拍子,我明白我得證明些什麼,於是我飛奔過去,風箏也隨之升上天空。

  這只風箏飛得很棒,操縱風箏就像騎腳踏車一樣,是不會遺忘的本能,即使已經多年未曾練習。

  每次貓頭鷹畫出完美的S和8,蘇菲都會鼓掌,而每一次,我都有種又多欺騙了她一點兒的感覺。

  呂克吹了聲口哨,向我比了比,讓我看向碼頭。十五位寄宿老人已經坐在石頭矮牆上,欣賞著貓頭鷹風箏在空中飛舞。

  我們和老人一起返回旅館,也到了我們該回家的時候了。我趁呂克和蘇菲上樓收拾行李時,把賬結清,還多付了一點兒,好彌補早上耗盡廚房存糧的那一餐。

  老闆娘毫不客氣地收下錢,還壓低聲音,問我能不能拿到烘餅的食譜,她已經跟呂克要過,但沒拿到。我答應試著逼他說出秘方,再轉交給她。

  早餐時在餐廳裡站得像根柱子般挺直的老人家,也就是呂克認為是老年馬格的化身的那位,朝我走過來。

  “你在沙灘上表現得很棒啊,孩子。”他對我說。

  我謝謝他的讚美。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賣風箏賣了一輩子,我以前經營沙灘的那家小雜貨店。你幹嗎這樣看著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看到鬼了哩!”

  “如果我說很久以前您曾經送過我一隻風箏,您相信嗎?”

  “我想你的女友需要人幫忙。”老先生對我說,指了指樓梯。

  蘇菲走下階梯,拎著她的行李和我的。我把行李從她手中拿過來,放進車子的後備廂裡。呂克坐在駕駛座上,蘇菲坐在他旁邊。

  “可以走了嗎?”她問我。

  “等我一分鐘,我馬上回來。”

  我朝旅館奔去,老先生已經坐在客廳的扶手椅上,看著電視。

  “那個聾啞的小女孩,您還記得她嗎?”

  車子的喇叭鳴了三聲。

  “我看你的朋友蠻急的啊。找一天再來看我們吧,我們會很開心地接待你們,尤其你的哥們兒,他今天早上做的烘餅真是好吃極了。”

  喇叭聲繼續響起,我只好勉為其難地離開。我第二次對自己發誓,要再回來這個濱海小鎮。

  蘇菲哼著呂克填了歌詞、並大聲吼唱的旋律。呂克嘮叨了我近二十次,怪我不肯跟他們一起唱,而蘇菲則重複了二十次,要他別吵我。四小時的車程過後,呂克開始擔憂突然暴跌的油表,指標已經從右方的“滿”一下子跌到了左方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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