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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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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創造了神話和夢想!”傳教士叫道,“我是接生孩子、宣佈他出世的大夫。但我卻偏偏在死亡之日來到你們身邊。你們怎麼不覺得不安呢?這本來應該能震撼你們的靈魂。” 他的話讓她感到怒火中燒,但儘管如此,阿麗亞還是理解了他話中的深意。她發覺自己和其他人一樣,不知不覺地向臺階靠得更近,擁向這位一身沙漠打扮的高個男子。他的年輕嚮導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個小夥子的眼睛可真亮啊!穆哈迪會雇用這麼個桀驁不馴的年輕人嗎? “我的目的就是要讓你們不安!”傳教士吼道,“這就是我的目的!我來這裡是為了與你們這個保守的、官僚的宗教體系中的缺陷和幻想做鬥爭。和其他宗教一樣,你們的宗教正變得懦弱,正變得平庸、遲鈍和自滿。”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憤怒的嗡嗡聲。 阿麗亞察覺到了現場的氣氛,暗自希望能發生一場騷亂。傳教士能應對這裡的緊張局勢嗎?如果不能,他可能會就此死在這裡。 “那個挑戰我的教士!”傳教士指著人群喝道。 他知道!阿麗亞想。一股寒氣湧遍她的全身,傳教士在玩一險的遊戲,但他玩得很精。 “你,穿著便服的教士,”傳教士喝道,“你是個自滿者的牧師。我來不是為了挑戰穆哈迪,而是要挑戰你!當你無需付出,無需承擔任何風險時,你的宗教還是真的嗎?當你依靠它發財時,你的宗教還是真的嗎?當你以它的名義犯下罪行時,你的宗教還是真的嗎?從原來的啟示墮落到現在這樣子,根源是什麼?回答我,教士!” 但被挑戰者保持著沉默。阿麗亞發現人群再次陷入了渴望聽清傳教士每個單詞的狀態中。通過攻擊那個教士,他獲得了他們的同情!而且,如果她的間諜是可靠的,那麼阿拉吉斯的大多數朝聖者和弗瑞曼人都相信他就是穆哈迪。 “穆哈迪的兒子承擔了風險!”傳教士叫道,阿麗亞聽出了他的聲音中含有眼淚,“穆哈迪也承擔了風險!他們付出了代價!而穆哈迪造就了什麼?一個離他而去的宗教!” 這些話如果從保羅的嘴裡說出來會有什麼不同?阿麗亞問自己,我必須調查清楚!她向臺階靠近,其他人隨著她一起移動。她穿過人群,來到一伸手就能摸到這位神秘先知的地方。她聞到了他身上沙漠的味道,一種香料和燧石的混合味道。傳教士和年輕嚮導的身上滿是灰塵,彷佛才從沙漠深處過來。她能看到傳教士那兩隻暴露在蒸餾服之外的手上青筋暴綻,她還能看到他左手的一根手指上曾經戴過戒指,留下了痕跡。保羅就在那個手指上戴戒指:現保存於泰布穴地的亞崔迪之鷹。如果萊托活著,有一天他會戴上這個戒指……如果她允許他登上寶座的話。 傳教士再次將空洞的眼窩對準阿麗亞,低聲說著,但聲音仍舊傳遍了整個人群。 “穆哈迪給了你們兩樣東西:一個確定的未來和一個不確定的未來。他以他的意志對抗了大宇宙的不確定性,但他從他在這個世界的位置上瞎著眼離開了。他向我們展示了,人必須永遠選擇不確定性,遠離確定性。”阿麗亞發現,最後陳述的語氣竟變得像是在向大家祈求。 阿麗亞環顧四周,偷偷將手放在嘯刃刀的刀把上。如果我現在把他殺了,他們會怎麼樣?她再次感到一陣寒意襲遍全身。如果我殺了他,然後顯示自己的身份,再宣佈這位傳教士是個冒名頂替的異教徒,會怎麼樣? 但是如果他們能證明他就是保羅呢? 有人推著阿麗亞,她離傳教士更近了。儘管她滿懷難以遏止的憤怒,阿麗亞發現自己同時被他的模樣迷住了。他是保羅嗎?她該怎麼辦? “為什麼又有一個萊托離開了我們?”傳教士問道,他的聲音中有真實的痛苦,“回答我,如果你有答案!哈,他們的資訊很明確:拋棄確定性!這是生命最深處的呼喊。這是生命的意義所在。我們自身就是向未知世界、向不確定世界派出的探測器。為什麼你們聽不到穆哈迪?如果未來的一切都變得確定,那麼這世界就是經過偽裝的死亡!這樣一個未來會從現在起步,它必將來臨!他展現給你們看了!” 憑藉著可怕的方向感,傳教士伸出手來,一把抓住阿麗亞的手臂。他行動時沒有任何摸索或是遲疑。她想掙扎開,但他把她抓得生疼,沖著她的臉和她身後那些疑惑的面孔說道: “保羅·亞崔迪是怎麼對你說的,女人?”他問道。 他怎麼知道我是個女的?她問自己。她想退回到體內的生命中,尋求他們的保護,但是她的內心世界沉寂得可怕,似乎被這個來自過去的形象催眠了。 “他告訴你:完美等於死亡!”傳教士喝道,“絕對的預知幻象就是完美……就是死亡!” 她想掰開他的手指。她想拔出刀,把他砍倒在她眼前。但是她不敢。一生之中,她從未感覺到如此沮喪。 傳教士抬起頭,對著她身後的人群喊道:“我給你們穆哈迪的話!他說:‘我要用你們想要逃避的東西來打你們的耳光。你們願意相信的只是那些能使你們安逸的東西,我並不為此感到奇怪。否則,人類還怎麼發明能讓自己陷入平庸的陷阱?否則,我們怎麼才能定義怯懦?’這就是穆哈迪對你們說的話!” 他突然放開阿麗亞,把她推入人群。她差點摔倒在地,好在身後的人擋住了她。 “生存,就是要從人群中站出來,挺身而出。”傳教士說道,“你不能被看作真正活著,除非你願意冒險,讓你自己的生存來檢驗你的心智。” 傳教士往下走了一步,再次抓住阿麗亞的手臂──沒有摸索,也沒有猶豫。這一次,他溫柔了些許。他前傾著身子,以只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不要再次把我拖入人群,妹妹。” 隨後,他把手放在年輕嚮導肩上,步入人群。人們為這對怪人閃開一條通道,並紛紛伸出手去觸摸傳教士,動作輕柔無比,彷佛害怕在那件沾滿灰塵的弗瑞曼長袍下摸到些什麼東西。 阿麗亞一個人站在那裡,陷入了震驚。人群跟隨著傳教士離去了。 她已經無比確定。他是保羅。沒有疑問。他是她的哥哥。她的感覺和眾人一樣:她剛才站在了神的面前。現在,她的世界是一片混亂。她想跟著他,懇求他把自己從內心中解救出來,但是她無法移動。 當其他人跟隨著傳教士和他嚮導遠去之後,她只能猶如喝醉了一般站在這裡,充滿絕望。深深的絕望令她全身顫抖,無法控制自己的肌肉。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問自己。 現在就連鄧肯都不在她身邊,她也無法依靠她的母親。體內的生命保持著沉默。還有甘尼瑪,被關押在重重把守的城堡內,但阿麗亞沒有勇氣去向雙胞胎中活下來的那一位坦白自己的痛苦。 所有人都離開了我。我該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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