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子(49)_法蘭克·赫伯特

四九

　　§二十二

　　優秀的政府從來不會依靠法律，而是依靠統治者們的個人素質。政府是一台機器，它總處於那些操縱機器的管理者們的意志之下。因此，政府中最重要的元素是如何挑選一個好的領導者。

　　──《宇航公會守則·法律與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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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阿麗亞想要我和她一起參加朝會？潔西嘉想不明白，他們還沒有投票讓我重新加入國務會議呢。

　　潔西嘉站在連接著皇宮大廳的前廳內。在阿拉吉斯以外的任何地方，這個前廳本身就足以成為一個大廳。在亞崔迪家族的領導之下，隨著權力與財富的日益集中，阿拉肯的建築變得越來越龐大，這間屋子更是集中了她的種種擔心。她不喜歡這間前廳，就連這裡地磚上的畫都在描繪他兒子戰勝沙德姆四世的事蹟。

　　她在通向大廳的異常光滑的塑鋼門上看到了自己的臉。回到沙丘迫使她和以前做出比較，她發現自己比以前老了：橢圓形的臉上已經出現了細微的皺紋，鏡中靛青色的眼睛顯得毫無溫情。她還記得以前她藍色瞳孔周圍還有一圈白邊。那頭亮閃閃的金髮還沒變，她的鼻子仍然嬌小，嘴巴也沒變形，身材保持得不錯，但即使是比·吉斯特訓練出來的肌肉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鬆弛。有人沒能注意到這一點，會說“你一點都沒變”。但是姐妹會的訓練是一把雙刃劍：受過同樣訓練的人的眼睛不會放過這些細小的變化。

　　同樣，阿麗亞身上沒有發生一點變化，這也沒能逃過潔西嘉的眼睛。

　　賈維德，阿麗亞的第一秘書，站在大門旁，顯得非常正式。他像個罩在長袍裡的精靈，那張圓臉上總帶著一絲嘲弄的笑容。賈維德使潔西嘉想起個悖論：一個膘肥體壯的弗瑞曼人。發現她在觀察他後，賈維德臉上堆起了笑容，還聳了聳肩。那天，他陪同潔西嘉的時間很短，就像他自己料到的那樣。他恨亞崔迪家族，但如果謠言可以相信的話，他同時又是阿麗亞手下非同一般的紅人。潔西嘉看到了他在聳肩，想：這是個聳肩的時代。他知道我聽說了所有的故事，但他不在乎。我們的文明完全可能因為內部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而死，而不是在外部入侵面前屈服。

　　在前去沙漠深處聯絡走私販前，葛尼親自給她指派了衛兵。他們不願意讓她一個人來到這裡，但她自己卻覺得很安全。讓她成為這地方的殉教者？阿麗亞不會有好果子吃，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見潔西嘉對他的聳肩和微笑沒有反應，賈維德咳嗽了幾聲，喉嚨裡發出類似打嗝的聲音，只有反復訓練才能做到這一點。聽上去就像某種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語言，彷佛在說：“我們都知道這種盛大場面背後的虛偽。用這種手法就能操縱人類的信仰，豈不妙哉？”

　　確實很妙！潔西嘉想，但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前廳裡到處是人，所有被允許參加朝會的陳情者們都從賈維德的手下那裡拿到了通行證。通向外面的大門已經關上了。陳請者和隨從們與潔西嘉保持著禮節性的距離，大家都注意到她穿著正式的弗瑞曼聖母黑色長袍。這身裝束會引發很多問題，從她的衣著上看不到半點穆哈迪宗教的標識。人們在注意著她以及那扇小門──阿麗亞將從中走出並引導他們進入大廳──的同時，相互之間不停地竊竊私語。潔西嘉很明顯地感覺到阿麗亞用以維繫攝政政權的權威發生了某種動搖。

　　我只在這裡現身就做到了這一點，她想，但我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阿麗亞邀請了我。

　　觀察著現場的騷動，潔西嘉意識到阿麗亞在有意識地延長這一時刻，好讓這股針對攝政政權的暗流能盡可能顯現出來。阿麗亞肯定躲在某個監視口旁觀察。她的詭計很少能逃過潔西嘉的眼睛。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越來越覺得接受姐妹會指派給她的任務是多麼正確的決定。

　　“事情不能就此發展下去，”請她出山的比·吉斯特代表團的領導說，“當然，我們衰落的跡象沒能逃過你的眼睛──你們所有人的眼睛。我們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們，但我們也知道你是如何接受訓練的。在你受教育的過程中，我們毫無保留。如果一個強大的宗教變質，會給我們帶來巨大的損害。你是高手，當然明白這一點。”

　　潔西嘉抿緊雙唇，看著卡拉丹城堡窗外柔柔的春意，陷入了沉思。她不喜歡讓自己的思維跟著對方的邏輯走。姐妹會的第一堂課就是要學會懷疑一切，尤其是那些隱藏在邏輯面具底下的。但是代表團成員也很清楚這一點。

　　那天早晨的空氣是多麼濕潤啊，潔西嘉環顧阿麗亞的前廳，想：多麼清新、多麼濕潤。這裡的空氣中也有一絲甜甜的水汽，卻令她感到十分不安。她想：我已經恢復到弗瑞曼人的心態了。這個地面之上的“穴地”的空氣太潮濕了。負責防止水份散失的人怎麼這麼不盡職？保羅絕不會允許這麼鬆懈。

　　她注意到了一臉警覺的賈維德，此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前廳內至氣中水份的異常。對於出生在阿拉吉斯上的人來說，這不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表現。

　　比·吉斯特代表團的成員想知道她是否需要某種形式的證據來證明她們的指控。她用她們自己守則裡的一句話，怒氣衝衝地回敬道：“所有證據必將引申出找不到證據的結論！因為我們的好惡決定了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

　　“但是證據是門塔特提供的。”代表團領隊抗辯道。

　　潔西嘉吃驚地盯著那個女人。“你取得了現在這個地位，卻還沒能理解門塔特的局限。我對此感到萬分驚奇。”潔西嘉說道。

　　聽到這話之後，代表團放鬆了。顯然這只是個測試，而她已經通過。她們擔心她已經失去了比·吉斯特的根本，即保持內心平衡的能力。

　　現在，看著賈維德離開門邊向自己走來，潔西嘉稍稍提高了警覺。他鞠了個躬。“夫人，我猜你大概還沒有聽說傳教士最近一次的大膽行徑。”

　　“我每天都能接到報告，告訴我這地方都發生了什麼。”潔西嘉說道。讓他去向阿麗亞告密吧！

　　賈維德笑了笑。“那麼你該知道他在責難你的家族。就在昨天晚上，他在南郊傳教，沒人敢碰他。你應該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為他們認為他是我兒子的轉世，是為了他們回來的。”潔西嘉說道，帶著懶洋洋的語氣。

　　“我們還沒向門塔特艾德荷報告這個問題，”賈維德說道，“或許我們應該這麼做，儘快解決這個問題。”

　　潔西嘉想著：他是真的不知道門塔特的局限性，儘管他大膽到足以給一個門塔特帶上綠帽子──即便不是真的，至少他夢想給那個門塔特戴上綠帽子。

　　“門塔特和使用他們的人一樣，都會犯錯誤。”她說道，“人類的心智，和其他動物的一樣，只是個共鳴器。它會對環境中的震動做出反應。門塔特只不過學會了將心智沿無數的因果迴圈展開，並在這些迴圈中追溯事件的起因和結果。”讓他慢慢消化去吧！

　　“那麼，這位傳教士並沒有讓你感到不安？”賈維德問道，語氣突然間變得正式起來，明顯地帶有試探性。

　　“我認為他的出現是個好現象，”她說道，“我不想打擾他。”

　　賈維德顯然沒料到她的回答如此直接。他竭力想要笑笑，卻沒能辦到。他說道：“當然，如果你堅持的話，忠信會將遵從你的意願。當然，他們還是需要一些必要的解釋──”

　　“或許你更願意我解釋一下我打算怎樣配合你們的計畫？”她說道。

　　賈維德定定地看著她。“夫人，我看不出你拒絕反對這位傳教士背後有什麼符合邏輯的原因。他不可能是你的兒子。我向你提出一個合理的請求：譴責他。”

　　這肯定是事先安排好的，潔西嘉想著，是阿麗亞讓他這麼做的。

　　她說道：“不。”

　　“但是他玷污了你兒子的名諱！他的傳教令人憎惡，而且公然叫囂反對你的女兒。他煽動平民反對我們。他還說你已經被魔鬼附體，還有你──”

　　“夠了！”潔西嘉說道，“告訴阿麗亞我不同意。自從我回來之後，聽到的都是這位傳教士的故事。我煩透了。”

　　“夫人，在他最近一次的傳教中，他說你不會反對他。聽了之後你有什麼感想？你……”

　　“即使我成了魔鬼，我也不會譴責他。”她說道。

　　“這不是玩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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