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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她話中的部份含意是:他們冒著死亡的風險開展萊托的計畫,可能是模擬的死亡,也可能是真正的死亡。只要進行過程中稍有變化,那便是真正的死亡,真是所謂假戲真做。從整體上看,這句話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對活下來的人的一種期許:活著的人要行動起來。任何一步的差錯都將毀掉整個計畫,使萊托的金色通道成為一條死路。

  “說得好。”萊托同意道。他掀開門簾,兩人走進住所的前廳。

  見他們進來,室內的僕人們一頓,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雙胞胎走進通向潔西嘉夫人房間的拱形門廊。

  “記住,你並不是地獄的判官。”甘尼瑪提醒他道。

  “我也不打算成為一個判官。”

  甘尼瑪抓住他的手臂,讓他停下。“阿麗亞darsaty haunus m'smow。”她警告道。

  萊托盯著他妹妹的眼睛。她說得對,阿麗亞的行為的確散發出一種可疑的味道,他們的祖母已經意識到了。

  “我們亞崔迪家族一直有大膽魯莽的傳統。”他說道。

  “想要什麼就一把拿過來。”她說道。

  “要麼如此,要麼成為我們那位攝政女皇寶座前卑下的請願者。”他說道,“阿麗亞會很高興我們這麼做的。”

  “但是我們的計畫……”她咽下了後半句話。

  我們的計畫,他想,現在,她已經完全支持這個計畫了。他說:“我把我們的計畫看成井臺上的勞作。”

  甘尼瑪回頭看了看他們剛剛經過的前廳,聞到了早晨特有的氣味。這種氣味永遠帶著一股萬事開端的味道。她喜歡萊托這句話。

  井臺上的勞作。這是一個象徵。他把他們的計畫看成低賤的農活:施肥、灌溉、除草、栽種、修剪──但是在弗瑞曼語境中,在這個世界的農田中操勞,也就是在另一個世界中耕耘,只不過那裡耕耘的是心靈的田疇。

  在岩石門廊內逗留時,甘尼瑪仔細琢磨著哥哥。她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追求分為兩個層次:一、他和父親關於金色通道的幻象;二、讓她不再干涉,允許他根據他們的計畫,開始一個極其危險的行動:創造新的神話。她感到了恐懼。他內心深處是否還有一些幻象,並沒有與她分享?他是否將自己視為潛在的領導人類重生的神──將自己視為上帝,而人類是他的子民?對穆哈迪的崇拜已經漸漸走上了邪路,原因之一是阿麗亞的錯誤管理,另一個原因則是不受約束的軍事化教會控制了弗瑞曼人。萊托想使這一切浴火重生。

  他在我面前掩飾了一些東西,她意識到。

  她回想起他曾經對她說過的夢。夢中的現實是如此燦爛,清醒之後,他會頭暈目眩地漫步好幾個小時。他說過,那些夢從來沒有任何變化。

  “在明亮的黃色日光下,我站在沙地上,但是天上卻沒有太陽。隨後我意識到我自己就是太陽。我的光芒如同金色通道那樣照耀四方。當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從自己的身體裡走了出來。我轉身,期望看到自己像太陽般耀眼。但我不是太陽;我只是一幅塗鴉,像孩子們畫的那種畫,歪歪扭扭的眼睛,樹棍一樣的胳膊和腿。我的左手裡有一根權杖,而且是一根真正的權杖──在細節方面,比拿著它的樹棍似的胳膊真實得多。權杖在移動,我害怕了。隨著它的移動,我覺得自己在慢慢醒來,但我知道自己仍在夢中。我意識到我的皮膚被某種東西包裹住了──一件盔甲,隨著我的移動而移動。我看不到盔甲,但我能感覺到。這時,恐懼離開了我,因為盔甲給了我一千個人的力量。”

  甘尼瑪盯著萊托,他想移開目光,繼續朝通向潔西嘉房間的走廊前進。但甘尼瑪拒絕了。

  “這條金色通道可能比其他通道好不到哪兒去。”她說道。

  萊托看著他們之間的岩石地面,感到甘尼瑪的懷疑正不斷加強:“我必須這麼做。”他說道。

  “阿麗亞已經入了魔道,成為惡靈。”她說道,“同樣的事也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甚至可能已經發生了,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不會,”他迎著她的目光,搖了搖頭,“因為阿麗亞抗拒過。抗拒使她體內的生命有了力量,壓倒了她自己的力量。我們則大膽地向自己內部搜尋,尋找古老的語言和知識。我們已經與體內的生命融合在一起。我們沒有抗拒;我們與他們共生。這就是昨晚我從父親那兒學來的,也是我必須學會的。”

  “他在我體內沒有提過這些。”

  “當時你在傾聽我們母親的教誨,這是我們──”

  “我差點迷失了。”

  “她在你體內仍舊那麼強大嗎?”他的臉由於緊張而繃緊了。

  “是的……但現在,我認為她在用愛保護我。你在和她爭論時表現得很出色。”甘尼瑪回想著體內母親的形象,說道,“我們的母親與其他人一起為我而存在,但是她已經被你說服了,所以我現在可以放心地聽從她的教誨。至於其他人……”

  “是的,”他說道,“我聽從我父親的教誨,但是我覺得,我聽從的其實是與我同名的祖父的建議。或許同名使我更易於聽從他的意見。”

  “你接受的建議中,有沒有讓你去和我們的祖母談論金色通道的事?”

  萊托頓了頓,等著一個僕人端著潔西嘉夫人的早餐盤從他們面前經過。僕人走過後,空氣中彌漫著香料的強烈氣味。

  “她同時活在我們的和她自己的體內,”萊托說道,“所以,她的建議能被我們考慮兩次。”

  “我不行,”甘尼瑪抗議道,“我不會再冒這類風險了。”

  “讓我來吧。”

  “我想我們都承認她已經回歸了姐妹會。”

  “是的。比·吉斯特是她生命的開端,她自己佔據了生命的中段,現在比·吉斯特又成了她生命的結尾。但是請記住,她也攜帶著哈肯尼家族的血脈,在血緣上比我們離哈肯尼家族更近,而且她同樣有內部生命的體驗,和我們一樣。”

  “但她的體驗非常粗淺。”甘尼瑪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想我不會和她說金色通道的事。”

  “我會的。”

  “甘尼瑪!”

  “把亞崔迪家的人再樹幾個起來,被人視為神明?不,我們不需要,我們需要的是人性。”

  “我向來贊成這種意見,還記得嗎?”

  “是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別處。前廳的僕人們偷偷窺視他們,從語氣中聽出他們在爭論,只是聽不懂他們使用的古老語言。

  “我們別無選擇,”他說道,“如果我們不行動,還不如伏刃而死得了。”他使用的是弗瑞曼人的語言,本意是“把我們的水灑在部落的蓄水池內”。

  甘尼瑪再一次注視著他。她只能同意,但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迷魂陣。他們兩人都知道,不管他們怎麼做,未來總會有徹底清算的一天。從體內無數生命中汲取的經驗更強化了甘尼瑪的這一信念,但利用這些生命的經驗,就是加強他們的力量。

  甘尼瑪感到了深深的恐懼。他們潛伏在她體內,猶如一群潛藏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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