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沙丘之子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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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海中浮現的是戰爭,無數的生命在古老的記憶中覺醒:殘酷的事故、愛人的柔情、不同地方不同人的表情……深藏的悲痛和大眾的激情。他聽到了挽歌在早已消亡的行星上飄蕩,看到了綠色的旗幟和火紅的燈光,聽到了悲鳴和歡呼,聽到了無數正在進行的對話。 在夜幕籠罩下的曠野,這些記憶的攻擊最難以承受。 “我們該回去了吧?”她問道。 他搖搖頭。她感覺到了他的動作,意識到他內心的掙扎甚至比她設想的還要深。 為什麼我總是在這兒迎接夜晚?他問自己。甘尼瑪的手從他肩上抽走了,但他卻沒有感覺到。 “你在折磨自己,而且你知道你這麼做的原因。”她說道。 他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一絲責備。是的,他知道。答案就在他的意識裡,如此明顯:因為我內心的真知與未知驅使著我,使我在風浪裡顛簸不已。他能感覺到他的過去在洶湧起伏,彷佛自己踏在衝浪板上。他強行將父親那跨越時空的記憶放在其他一切記憶之上,壓制著它們,但他還是希望自己能獲得有關過去的所有記憶。他想得到它們。那些被壓制的記憶極其危險。他充分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在他身上發生了新的變化。他希望把這種變化告訴甘尼瑪。 一號月亮慢慢升起,月光下,沙漠開始發光。他向遠處眺望,起伏的沙漠連著天際,給人以沙漠靜止不動的錯覺。在他左方不遠處坐落著,“僕人”,一大塊凸出地表的岩石,被沙暴打磨成了一個矮子,表面佈滿皺褶,彷佛一條黑色的沙蟲正沖出沙丘。總有一天,他腳下的岩石也會被打磨成這個形狀,到那時,泰布穴地也將消失,只存在於像他這樣的人的記憶中。他相信,哪怕到那時,世上仍會有像他這樣的人。 “為什麼你一直盯著‘僕人’看?”甘尼瑪問道。 他聳了聳肩。違抗他們監護人的命令時,他和甘尼瑪總會跑到“僕人”那兒。他們在那裡發現了一個秘密的藏身之處。那個地方吸引著他們,萊托知道原因。 下方的黑暗縮短了他與沙漠之間的距離,一段地面引水渠反射著月光,食肉魚在水中遊動,攪起陣陣漣漪。弗瑞曼人向來在水中放養這種食肉魚,用來趕走沙鮭。 “我站在魚和沙蟲之間。”他喃喃自語道。 “什麼?” 他大聲重複了一遍。 她一隻手支著下巴,琢磨著面前感動了他的場景。她父親也曾有過這種時刻,她只需注視自己的內心,比較父親和萊托。 萊托打了個哆嗦。在此之前,只要他不提出問題,深藏在他肉體內的記憶從來不會主動提供答案。他體內似乎有一面巨大的螢幕,真相漸漸顯露在螢幕上。沙丘上的沙蟲不會穿過水體,水會使它中毒。然而在史前時期,這裡是有水的。白色的石膏盆地就是曾經存在過的湖和海洋。鑽一個深井,就能發現被沙鮭封存的水。他似乎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看到了這個行星所經歷的一切,並且預見到了人類的干預將給它帶來的災難性的改變。他用比耳語響不了多少的聲音說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甘尼瑪。” 她朝他彎下腰。“什麼?” “沙鮭……” 他陷入了沉默。沙鮭是一種單倍體生物,是這顆行星上的巨型沙蟲的一個生長階段。他最近總是提到沙鮭,她不知道為什麼,但不敢追問下去。 “沙鮭,”他重複道,“是從別的地方被帶到這裡來的。那時,阿拉吉斯還是一顆潮濕的行星。沙鮭大量繁殖,超出了本地生態圈所能允許的極限。沙鮭將這顆行星上殘餘的游離水全部包裹起來,把它變成了一個沙漠世界……它們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生存。在一個足夠乾燥的行星上,它們才能轉變成沙蟲的形態。” “沙鮭?”她搖了搖頭,但她並不是懷疑萊托的話。她只是不願意深入自己的記憶,前往他採集到這個資訊的地方。她想:沙鮭?無論是她現在的肉體,還是她的記憶曾經居住過的其他肉體,孩提時代都多次玩過一種遊戲:掘出沙鮭,引誘它們進入薄膜袋,再送到蒸餾器中,榨出它們體內的水份。很難將這種傻乎乎的小動物與生態圈的巨變聯繫在一起。 萊托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弗瑞曼人早就知道必須在他們的蓄水池中放入驅逐沙鮭的食肉魚。只要有沙鮭,行星的地表淺層就無法積聚起大面積水體。他下方的引水渠內就有食肉魚在遊動。如果只是極少數量的水,沙蟲還可以對付,例如人體細胞內的水份。可是一旦接觸到較大的水體,它們體內的化學反應就會急劇紊亂,使沙蟲發生變異,並且迸裂。這個過程會生成危險的濃縮液,也是終極的靈藥。弗瑞曼人在穴地的狂歡中稀釋這種液體,然後飲用。正是在這種純淨的濃縮液的引領下,保羅·穆哈迪才能穿越時間之牆,進入其他男子從未涉獵的死亡之井的深處。 甘尼瑪感到了哥哥的顫抖。“你在幹什麼?”她問道。 但他不想中斷他的發現之旅。“沙鮭減少──行星生態圈於是發生改變……” “但它們當然會反抗這種改變。”她說。她察覺到了他聲音中的恐懼。雖然並不樂意,但她還是被引入了這個話題。 “沙鮭消失,所有沙蟲都會不復存在。”他說道,“必須警告各部落,要他們注意這個情況。” “不會有香料了。”她說道。 她的話說到了點子上。這正是生態系統改變所能引起的最大危險。這一切都是因為人類的侵入破壞了沙丘各種生物之間相互依存的關係。危險懸在人類頭上。兄妹倆都看到了。 “阿麗亞知道這件事,”他說道,“所以才會老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你怎麼能肯定呢?” “我肯定。” 現在,她知道了他煩擾不堪的原因。這個原因給她帶來了一陣寒意。 “如果她不承認,各個部落就不會相信我們。”他說道。 他的話直指他們面臨的基本問題:弗瑞曼人會企盼從九歲的孩子嘴中說出些什麼呢?越來越遠離她自己內心世界的阿麗亞就是利用了這一點。 “我們必須說服史帝加。”甘尼瑪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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