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63)_法蘭克·赫伯特

一六三

　　§十

　　穆哈迪站在他們面前，說：“雖然我們將被俘的族人視為已死者，但我知道她還活著，因為她的種子就是我的種子，她的聲音就是我的聲音。她同樣能看到未來最遙遠的種種可能。是的，因為我的緣故，她能一直看到充滿未知的深谷。”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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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迪沙皇帝的金屬兵營裡有一間橢圓形客廳，伏拉迪米爾·哈肯尼男爵就站在這間御用覲見室裡，兩眼低垂看著地面。男爵偷偷地四處張望，打量著這間金屬牆壁的房間和房間裡的人群：御前侍衛隊軍官①、侍從、衛兵，還有沿牆而立的整隊薩督卡軍人。這些薩督卡以稍息姿勢站在懸在牆壁上的一面面血跡斑斑的破爛軍旗下，每一面軍旗都是繳獲的戰利品，也是這間房間裡唯一的裝飾。

　　①在御前侍衛隊任職的軍官通常與皇帝本人有血緣關係，傳統上，這個職務專屬皇妃所生的皇子們。

　　“眾臣回避！聖上駕到！”覲見室右邊傳來一個聲音，從高大的走廊一路迴響過來。

　　帕迪沙皇帝沙德姆四世從走廊裡出來，走進覲見室，後面跟著他的扈從。他站在原地不動，等著侍從把他的御座抬進來。皇上對男爵視而不見，應該說，似乎對覲見室裡的所有人都視而不見。

　　可男爵發現，自己卻不能對皇上視而不見。他打量著皇上，想從皇上身上找出些徵兆，看能不能找到任何線索，以揭示這次皇上召見他的真實目的。皇上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裡，耐心地等著。他身材修長，儀態典雅，身穿灰色薩督卡軍服，軍服上掛著金、銀飾物。他那瘦削的臉龐和冷峻的眼睛讓男爵想起很久以前死去的萊托公爵。這兩個人都有著相似的鷹臉。只不過，公爵的頭髮是黑色的，皇上卻是滿頭紅發，大部份罩在波薩格將領的墨色頭盔下，頭盔頂上還飾有象徵皇室的金色頂飾。

　　侍從們抬來了皇帝的御座。這是用一整塊哈噶爾①石英石雕鑿而成的大椅子，呈半透明的藍綠色，中間貫穿著黃色的火焰條紋。侍從們把御座放在覲見室裡的高臺上，皇帝登上高臺，在御座裡坐下。

　　①瑟塔稍威星系的第二顆行星，又稱“寶石星”，是沙德姆一世在位期間開發的。

　　一個老女人身穿黑色的女式寬鬆長袍，兜帽整個拉下來蓋住了前額，她自行從皇上的扈從佇列裡走出來，在御座後面找了個位置站好，把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搭在御座的石英石靠背上。她的臉從兜帽裡露出一小塊來，窺視著台下的一舉一動，那樣子活像一幅巫婆的漫畫：深陷的兩頰和眼睛，超長的鼻子，長滿斑點的皮膚，還有突起的青筋脈絡。

　　但男爵一見之下，卻忍不住發起抖來。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是皇上的真言師，她的出席說明了這次召見的重要性。男爵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仔細打量著皇上的扈從，想從他們身上找到些線索。他們中間有兩個宇航公會的代理人：一個高胖，一個矮胖，兩人都有一雙冷漠的灰眼睛。隨侍的人中還有皇上的長女，伊如蘭公主。據說，她正在接受最高深的比·吉斯特訓練，是一個註定要當聖母的女人。她身材高大，皮膚白皙，滿頭金髮，有一張輪廓分明的漂亮臉蛋，還有一雙能看透別人心思的綠眼睛。

　　“親愛的男爵大人。”

　　皇上注意到他，用受到竭力控制的男中音屈尊向他打招呼，同時也表露出對他的冷漠態度。

　　男爵低低地彎下腰去，向前走到他被要求站的位置，離皇上坐的高臺十步遠。“我應召來見您，陛下。”

　　“應召！”那老巫婆咯咯地笑著說。

　　“好了，聖母。”皇上責備道，但是，他對男爵的狼狽相感到好笑。他說：“首先，你要告訴我，你把你的下屬瑟菲·哈瓦特藏到哪裡去了。”

　　男爵左右看了看，後悔自己沒有帶上自己的護衛到這來。他想：帶護衛來不是因為他們對抗擊薩督卡人有多大的作用，而是……

　　“嗯？”皇上說。

　　“他失蹤已經五天了，陛下，”男爵迅速瞥了一眼宇航公會的代理人，然後收回目光看著皇上，“他本來應該在走私者的基地著陸，並試圖混進瘋狂的弗瑞曼人的營地。這個穆哈迪……”

　　“不可能！”

　　那個女巫爪子似的手拍了拍皇上的肩，身體向前靠，附在皇帝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皇帝點著頭，說：“五天。男爵，告訴我，你為什麼不為他的失蹤感到焦急？”

　　“我有些著急，陛下！”

　　皇帝繼續盯著他看，等待著他的回答。這時聖母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陛下，”男爵說，“無論如何哈瓦特也活不過幾個小時。”他向皇上解釋了哈瓦特服用的毒藥潛伏體內，以及需要解毒藥的情況。

　　“你真聰明，男爵，”皇上說，“你的侄兒拉賓和小菲得·羅薩又到哪裡去了？”

　　“沙暴要來了，陛下。我派他們去檢查我們的周邊防禦工事，以免弗瑞曼人在風沙的掩護下發起進攻。”

　　“周邊防禦工事。”皇上說，語氣彷佛是在細細品味著什麼，“盆地這裡不會有多大的沙暴。朕在這兒有五個軍團的薩督卡軍，那群弗瑞曼烏合之眾是不會主動進攻的。”

　　“肯定不會，陛下。”男爵說，“但謹慎些總沒壞處，所以，因謹慎而犯下的錯誤也是無可厚非的。”

　　“啊──哈！”皇上說，“無可厚非？你以為朕在非難你嗎？朕就不能說說阿拉吉斯這件荒唐事花了朕多少時間嗎？也不能提宇聯公司的利潤是如何被白白傾倒在這個老鼠洞裡？也不該抱怨為了這件愚蠢的事，朕不得不延期甚至取消宮廷的活動，就連國家大事也受了影響？”

　　男爵垂下眼簾，被皇上的震怒嚇壞了。此時此刻的處境使男爵感到萬分惶恐。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安全保障方面完全依賴于立法會和大家族聯合會反變節宣言①的一紙聲明，這使他感到極度焦慮不安。他是要殺我嗎？男爵問自己，不會的！其他大家族都在上面等著呢，他不可能當著他們的面，找藉口因為阿拉吉斯的動盪局勢殺死我！

　　①立法會制定的章程，禁止以背信棄義的方式殺害大家族首腦及成員。該章程制定了嚴格的規定，以限制暗殺行為。

　　“你抓過人質嗎？”皇上問。

　　“沒用的，陛下。”男爵說，“這些弗瑞曼瘋子為每一個被俘的人舉行葬禮，當他們已經死了。”

　　“是嗎？”皇上說。

　　男爵等待著，目光逡巡不定，在御用覲見室的金屬牆壁間晃來晃去。他想著這個巨大無匹的金屬軍營，它所代表的無限財富就連男爵本人也敬畏不已。他帶著侍從，男爵想，還有無用的宮廷隨侍、他的女人，以及她們的隨行者：髮型師、服裝設計師，一切閒雜人等……所有那些依靠宮廷過日子的寄生蟲，全都在這兒了。一邊阿諛奉承，一邊暗地裡搞陰謀詭計，和皇帝一起，過著“簡樸的軍營生活”，等著看皇上了結這樁阿拉吉斯的小亂子，然後寫幾首有關戰鬥的短詩，把死傷者打扮成塑造成供大眾膜拜的英雄人物。

　　“也許你沒找到適當的人質。”皇上說。

　　他好像知道些什麼，男爵想。恐懼像石頭般壓在他的胃上，沉甸甸的，甚至讓他都無法忍受吃東西的念頭。可這種感覺偏偏頗像饑餓，他好幾次在懸浮器裡扭動身子，恨不得命人給他拿吃的來。然而，這裡沒人聽他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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