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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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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的聲音侵入她的意識。潔西嘉從自省中掙脫出來,抬頭看著他。她知道自己有責任照顧他,但他偏偏在此刻出現,讓潔西嘉暗自生氣。 我就像是個雙手麻痹的人,但從有意識的那一刻起,我一直感受不到,直到有一天,在外力作用下,突然間有了觸覺。 這個念頭徘徊在她仍然沒有敞開的自我意識中。這時我說:“哎呀!我竟然沒有手!”但我周圍的人卻說:“手是什麼?” “你沒事吧?”保羅重複道。 “沒事。” “我能喝這東西嗎?”他指指加妮手上的水袋說,“他們要我喝。” 她聽出了他話中隱含的意思,知道到他已經探查出這種水在發生變化前含有毒素,也知道他在關心她。潔西嘉突然很想瞭解保羅預知能力的局限。她從他這句問話中發現了許多東西。 “你可以喝,”她說,“它的成份已經變了。”他從保羅肩頭望過去,見史帝加正低頭凝視著她,那雙深色眼睛裡滿是探詢的神情。 “現在,我們知道你不會是假的了。”史帝加說。 她感到他的話裡也有某種隱含的意思,但迷藥強大的藥力使她的感官變得遲鈍了。她覺得溫暖、寬慰!這些弗瑞曼人多好啊,讓她得到了一批多麼好的密友。 保羅看得出來,母親漸漸被藥力所制。 他在記憶中搜索著──凝固的過去,流動的未來,就像把時間拆成一個個片斷,放在靈眼的放大鏡下細細察看。從流動不息的時間線中剝離出來之後,一個個片斷變得難以索解了。 這種迷藥──他可以把有關它的知識集合起來,由此瞭解它在母親身上所起的作用。但是,這些知識缺乏自然規律,缺乏一個參照系統。 他突然明白了,看見過去對現在的影響是一回事,但對預言能力的真正考驗是看見過去對未來的影響。 事物的發展是一個不斷延續的過程,但這個過程並不等同於它們的外部表像。 “喝下去!”加妮說,把水袋的角形噴管在他鼻子底下晃了晃。 保羅直起身子,看著加妮,感到空氣中充斥著狂歡的興奮。他知道,如果喝下水袋裡的香料迷藥,吸收了迷藥中高度濃縮的香料精萃成份,他會發生什麼變化。他會回到純粹的時間幻象中去,時間會變成空間,而他會被拋上這個空間中令人頭暈目眩的巔峰,激勵他去理解未來。 史帝加在加妮身後說:“喝下去吧,小夥子。你拖累了整個儀式的進程。” 保羅傾聽著人群的呼聲,聽出了其中的狂熱:“利山·阿蓋博,天外綸音!穆哈迪!”他低下頭看看母親,她坐在那裡,似乎平靜地睡著了,呼吸平穩而低沉。就在這時,保羅腦海中閃現出一句來自未來、昭示他孤獨的一生的話:“她在生命之水中沉睡。” 加妮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保羅把角質噴水管放進嘴裡,只聽人們歡呼起來。加妮壓了一下水袋,他感到一股液體直噴入喉,立刻被濃烈的氣息熏得頭暈眼花。加妮拿開噴水管,把水袋交到平臺下面向上伸出的手中。他的眼睛注視著她的手臂,還有上面那條表示哀悼的綠帶子。 加妮直起身來,注意到保羅的目光,說:“即使在聖水帶來的歡樂中,我也能哀悼他。他給了我們倆一件東西。”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裡,拉著他沿平臺走去,“一個相同之處,友索──我們倆都因哈肯尼失去了父親。” 保羅跟著她,覺得自己的頭和身體分開了,又重新聯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聯結之感。雙腿好像已經不屬於自己,離他很遠,軟綿綿的。 他們走進一條狹窄的支道,坑道的牆壁映著外面球形燈微弱的燈光。保羅感到迷藥的奇異藥效已經開始在他身上產生作用了,如花朵綻放一般,為他打開了時間的大門。轉過另一條黑暗的隧道時,他需要靠在加妮身上才能穩住身形。她衣裙下面的身體既柔軟又結實,讓他熱血沸騰起來。藥力已將過去和未來融入現在,又加上熱血上湧的感覺,使過去、未來和現在的分別幾乎不復存在。 “我認識你,加妮。”他輕聲說,“我們曾經坐在沙灘上方一處凸岩上,我安慰著你,讓你不再害怕。我們曾在穴地的黑暗中互相愛撫,我們……”他發覺自己有點神智不清了,於是用力甩了甩頭,腳下隨即一絆。 加妮扶他站穩,領他穿過厚厚的簾子,走進一間溫暖的黃色私宅。裡面擺著兩張桌子,若干靠墊,還有鋪著橙色床單的睡墊。 保羅漸漸意識到他們已經停下了腳步,加妮面對著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恐懼。 “告訴我吧。”她輕聲說。 “你是塞哈亞①,”他說,“我的沙漠之春。” ①弗瑞曼語:沙漠裡的春天。這個詞帶有宗教寓意,暗指收穫季節和“即將到來的天堂”。 “當部落分享聖水的時候,”她說,“我們在一起──我們所有人。我們……分享,我知道……大夥兒都和我在一起,但我害怕和你分享。” “為什麼?” 他極力將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但過去和未來都揉入了現在,使她的形象模糊不清。他以無數種方式、在無數情況下、無數背景中,看到了她的存在。 “你身上有某種令人畏懼的東西,”她說,“當我帶你離開其他人的時候……我這麼做,是因為我能感覺到其他人想要什麼。你的力量……施加在眾人身上。你……使我們看見了!” 他努力使自己的話不至於含混不清:“你看見了什麼?”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看見一個孩子……在我懷裡。是我們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她把一隻手放到自己嘴上,“我怎麼才能完完全全地瞭解你呢?” 這些人有一點預感的天份。他的意識告訴他,但他們壓抑了它,因為預感讓人恐懼。 在頭腦澄澈的一瞬間,他看見加妮正瑟瑟發抖。 “你想要說什麼呢?”他問。 “友索。”她悄聲道,仍在顫抖不已。 “別再看未來的情景了。”他說。 她的哭泣使他突然深深憐憫起這個小姑娘來。他把她拉過來靠在自己身上,撫摸著她的頭說:“加妮,加妮,不要怕。” “友索,幫幫我。”她哭著說。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他感到體內的迷藥發揮了全部效用,撕開了帷幕,讓他看見了自己動盪不安的灰色未來。 “你怎麼不說話?”加妮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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