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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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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穆哈迪在《反思》中告訴我們,當他第一次面對阿拉吉斯生活的必需品時,他的教育才真正開始。從那以後,他學會了如何豎沙杆①測天氣;通過皮膚的刺痛學會風沙的語言;學會了沙子可以使鼻子又痛又癢;還學會了如何收集身體散失在附近的珍貴水份,如何守衛它,保存它。當他的眼睛變成伊巴德香料藍時,他終於學會了契科布薩人的生活方式。 ──摘自史帝加為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其人》所作的前言 ①弗瑞曼人會在阿拉吉斯的荒漠開闊地帶插入塑膠或木質的杆子,然後通過杆子被沙暴腐蝕的情況來預測天氣。 *** 史帝加的隊伍在沙漠裡兩次迷路,終於在一號月亮熹微的月光下爬出盆地,回到穴地。穿長袍的人們聞到了家的味道,於是加速前行。歸人們身後的灰色曙光在天邊山凹處最亮,按照弗瑞曼人以地平線的天光為參照系的曆法,現在正值仲秋,弗瑞曼人稱之為帽岩月。 穴地的孩子們把被風刮落的枯葉堆集在懸崖腳下,隊伍穿行其中時卻沒有什麼異響,除了保羅和他母親偶爾弄出一點雜音,所有動靜完全與夜裡大自然的聲響混在一起,無法分辨。 保羅擦去前額汗濕的沙塵,感到有人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只聽加妮低聲道:“照我說的去做:把你的兜帽帽檐放下來蓋住前額!只把眼睛留在外面。你在浪費水份。” 身後傳來悄聲命令,要他們安靜:“沙漠聽見你們了!” 頭頂高高的岩石上響起一聲鳥鳴。 隊伍停了下來,保羅突然感到一陣緊張。 岩石中響起微弱的敲擊聲,很輕,不比耗子跳到沙地上的聲音大多少。 鳥兒又叫了起來。 一陣不安的情緒掠過佇列。耗子蹦跳的聲音在繼續,一點點蹦到沙地另一邊去了。 鳥兒再次喳喳叫起來。 隊伍繼續往上爬進岩石中的一條岩縫,弗瑞曼人突然屏住了呼吸,保羅不由得警覺起來。他發現大家在偷偷窺視加妮。加妮似乎有些畏縮,彷佛身體都縮小了一圈似的。 現在腳下踩著的是岩石了,周圍響起衣袍拂動的聲音。保羅覺得隊伍的紀律有些鬆弛下來了,但加妮和其他人仍然保持著讓人不安的沉默。他跟著一個人影往上走,走了幾級臺階,轉過一個彎,然後走過更多臺階,進入一條隧道,穿過兩道用來密封水汽的門,最後走進一個球形燈照亮的走廊,走廊兩邊的岩壁和岩頂都是黃色的。 保羅看見周圍的弗瑞曼人紛紛把兜帽甩到腦後,拔掉鼻塞,大口大口做著深呼吸。還有人嘆息著。保羅扭頭去找加妮,發覺她已經從自己身邊走開了。他被一個個穿著長袍的身體包圍著。有人擠了他一下,說:“對不起,友索。真夠擠的!總是這樣。” 在他左邊,一張長滿鬍鬚的瘦長臉轉向保羅。那人叫法羅克。染上汙跡的眼窩裡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珠,在黃色燈光下顯得更藍了。“摘掉兜帽吧,友索。”法羅克說,“到家了。”他幫助保羅解開兜帽的帶子,用胳膊肘在人群中擠出一小塊空地。 保羅拔出鼻塞,把口罩轉到一邊。這地方特有的一股味道向他襲來:沒洗澡的汗臭味,蒸餾回收廢棄物遺留下來的刺鼻的味道,還有人體散發的酸臭味。所有這些之上是濃郁的香料味,香料及香料加工品的味道蓋過了所有異味。 “我們為什麼要等,法羅克?”保羅問。 “我想,在等聖母吧。你也聽到那消息了吧──可憐的加妮。” 可憐的加妮?保羅暗自問道。他看看四周,這裡這麼擠,他很想知道她在哪兒,母親又在哪兒? 法羅克深深吸了口氣。“家的味道。”他說。 這人居然在享受空氣裡的這股惡臭,語調裡絲毫沒有譏諷的意味。這時,他聽到了母親的咳嗽聲,聲音穿過擁擠的人群傳到他耳朵裡:“你們穴地裡的味道真濃,史帝加。我看你們用香料做了不少東西……造紙……造塑膠……還有那個,是不是化學爆炸物?” “你聞一聞就可以知道這麼多嗎?”這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保羅意識到她說這話是為他好,她要他快點接受這種惡臭的侵襲。 隊伍前面傳來一陣嗡嗡的騷動,還有拉長的吸氣聲,彷佛貫穿整個弗瑞曼佇列。保羅聽見竊竊私語沿著隊伍傳了過來:“那麼,這是真的了──列特死了。” 列特,保羅想,然後:加妮,列特的女兒。零零碎碎的信息在他腦海中拼成了一整塊。列特是那個行星生態學家的弗瑞曼名字。 保羅看著法羅克,問:“是不是那個又叫凱恩斯的列特?” “列特只有一個。”法羅克說。 保羅轉過身去,凝視著他前面一個弗瑞曼人穿著長袍的背影。這麼說,列特─凱恩斯死了。他想。 “是哈肯尼人的陰謀。”有人小聲說,“弄得像一次意外事故……在沙漠裡迷路了……一次撲翼機墜毀事件。” 保羅一股怒氣直沖下來。那個人把他們當朋友,幫他們逃出哈肯尼人的魔掌,又派出他的弗瑞曼部隊來尋找他們這兩個迷失在沙漠裡的人……又一個哈肯尼的受害者。 “友索更渴望報仇了嗎?”法羅克問。 沒等保羅回答,前方傳來一聲低沉的召喚,整個隊伍向前擁去,帶著保羅一起走進一間更寬大的岩室裡。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塊空地上,面對史帝加和一個奇怪的女人。這女人穿著一件色彩亮麗的外套,橘色和綠色相間,衣服上綴滿流蘇。她的雙肩裸露在外,一直露到肩膀。保羅看得出她沒穿蒸餾服。她的皮膚呈淺橄欖色,黑色的頭髮從高高的前額向後梳起,更突出她那尖尖的顴骨和深色雙眼之間高聳的鷹鉤鼻。 她轉身面對他,保羅看到她耳朵上綴著用計水環串在一起的金環。 “就是他打敗了我的詹米斯?”她問。 “安靜,哈拉赫,”史帝加說,“是詹米斯要求這樣做的──他要求進行泰哈迪式的檢驗。” “可他不過是個孩子!”她說著,猛地一搖頭,計水環晃來晃去,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音,“我的孩子被另一個孩子弄得沒了父親!肯定是一次意外。” “友索,你多大了?”史帝加問。 “十五個標準年,十五歲。”保羅說。 史帝加的目光掃過整個隊伍。“你們中有人要向我挑戰嗎?” 沉默。 史帝加看著那個女人說:“在我學會他那種神奇的格鬥術之前,我不願向他挑戰。” 她回望著他:“但是──” “你看見那個陌生女人了嗎?那個與加妮一起去見聖母的女人?”史帝加問,“她是外星來的塞亞迪娜,是這孩子的母親。母親和兒子都是戰技神奇的高手。” “天外綸音。”那女人小聲說。轉過頭來望著保羅的時候,她的雙眼流露出畏懼的神情。 又是那個傳說。保羅想。 “也許吧。”史帝加說,“但還沒有驗證過。”他把注意力轉回保羅身上,“友索,這是我們的規矩,你現在要為詹米斯的這個女人和他的兩個兒子承擔起責任來。他的住所了,是你的了;他的咖啡用具也是你的……還有這個,他的女人。” 保羅打量著這個女人,心想:她為什麼不為自己的男人悲痛哀悼?為什麼看不出她有恨我的意思?突然,他看到所有弗瑞曼人都正盯著他,等待著。 有人輕聲說:“還有活兒要幹呢。快說吧,你要怎麼接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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