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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二

  父親曾經告訴我,尊重事實幾乎是一切道德準則的基礎。“莫須有中不可能產生任何實實在在的東西。”他說。如果你知道那些所謂的“事實”是多麼不可靠,你就會明白我父親的那句話是多麼深刻。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與穆哈迪的對話》

  ***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能夠透過現象看到事物的本質。”瑟菲·哈瓦特說,“這也是門塔特的詛咒:你無時無刻不在分析資料,永遠無法停止。”

  說話時,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在黎明前的昏暗中顯得沉著冷靜,被沙佛汁染紅的嘴唇繃成一條直線,滿臉皺紋呈輻射狀以嘴為中心向四面散開。

  一位身穿長袍的人沉默地蹲在哈瓦特對面的沙地上,絲毫不理會哈瓦特的話。

  他們倆蹲伏在一塊鷹嘴岩上,俯視著懸崖下寬闊的窪地。黎明的曙光灑在盆地對面參差不齊的峭壁上,把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粉紅色。懸崖上很冷,前一晚刺骨的乾冷到現在還殘留不去。天亮前這裡刮過一陣暖風,此時卻冷了下來。哈瓦特所率領的部隊沒剩下幾個人,他能聽到身後這些士兵牙齒磕擊的聲音。

  蹲在哈瓦特對面的那個人是弗瑞曼人。黎明前第一縷微光初起時,他越過窪地來到這裡。輕輕滑過沙面,混入沙丘,讓人幾乎難以辨出他移動的身影。

  弗瑞曼人伸出一隻手指,在兩人之間的沙地上畫了一幅圖,圖案看上去像一個碗,碗裡伸出一個箭頭。“那兒有許多哈肯尼人的巡邏隊。”他說著,舉起手指,向上指指對面的岩石。哈瓦特和他的士兵就是從那塊岩石上下來的。

  哈瓦特點點頭。

  許多巡邏隊,沒錯。

  但他還是不知道這個弗瑞曼人想幹什麼,這使他頗為惱怒。門塔特所受的訓練本來應該讓他有能力洞察別人的動機。

  今晚是哈瓦特一生中最糟的一個夜晚。當遭到攻擊的報告送抵時,他正待在齊木坡,那是一個有軍隊駐防的小村,也是以前的首都卡塞格的前哨陣地。一開始,他的想法是:只是一次奇襲,哈肯尼人搞的一次試探性進攻。

  但報告一個接一個,越傳越快。

  兩個軍團在卡塞格著陸。

  五個軍團──五十個旅!──正在進攻公爵在阿拉肯的主要基地。

  阿桑特,一個軍團攻打。

  裂岩,兩個戰鬥群。

  隨後,報告更詳盡了:進攻者中還有皇家薩督卡軍,可能有兩個軍團。進攻者顯然準確地知道應該攻擊什麼地方,使用多大兵力。太準確了!情報太出色了。

  哈瓦特暴怒不已,直到這股怒氣威脅到他運用自己的門塔特能力。進攻的規模如此之大,像搗向他肉體的拳頭,讓他大為震動。

  現在,他躲藏在一小塊沙漠岩石下,沖自己點了點頭,把撕裂的外衣拉拉緊,裹住身子,好像要擋開岩石投下的冰冷的陰影。

  進攻的規模。

  他一直預計敵人會從宇航公會那裡臨時租用一艘大型駁船來組織奇襲。在家族對抗家族的戰爭中,這是十分普遍的開局戰法。大型駁船定期在阿拉吉斯降落、起飛,為亞崔迪家族運送香料。哈瓦特已經採取了預防措施,防止偽裝成香料運輸飛船的敵軍的小規模襲擾。至於全面進攻,他們原來預計敵人的兵力投入不會超過十個旅。

  但根據最近的統計,在阿拉吉斯上降落的飛船竟有兩千多艘。不止有運輸駁船,還有護衛艦、偵察飛船、組合飛船①、撞擊船②、運兵船和投擲箱③。

  ①一種由四個元件組裝而成的太空戰艦,裝備有重型武器,並有遮罩場護衛。這種戰艦在行星表面著陸後,各元件可以分解,然後各自獨立升空作戰。

  ②一種由許多小型艦隻鎖在一起的太空戰艦。這種戰艦可以直接在敵軍陣地上著陸,碾破敵軍陣形。

  ③形狀不規則的貨箱的總成,其熱熔式保護殼使它可以抵禦進入大氣層時所產生的高熱,還有懸浮式著陸緩衝器,用於從太空中將裝備投向行星地表。

  一百多個旅──十個軍團!

  也許阿拉吉斯整整五十年的香料收入才剛夠負擔一次這樣的冒險。

  也許真是這樣呢。

  為了進攻我們,男爵不惜投入血本。我低估了他的決心。哈瓦特想,我對不起公爵。

  還有叛徒的問題。

  我要活到親眼看著她被絞死的那一天!他想,當初有機會時,我真該殺死那個比·吉斯特巫婆。他毫不懷疑是誰出賣了他們──潔西嘉夫人。所有已知情報都指向她。

  “你的人葛尼·哈萊克和他的一部份軍隊很安全,他們和我們的走私販朋友在一起。”那個弗瑞曼人說。

  “很好。”

  也就是說,葛尼可以離開這個地獄般的星球,我們的人還沒有死絕。

  哈瓦特回頭看了一眼擠作一團的士兵。昨天晚上他還有三百名最優秀的戰士,如今只剩下二十人,其中一半身上帶傷。現在,許多人睡著了。有的站著睡,倚在岩石上,有的趴在岩石下面的沙地裡。他們最後的一架撲翼機──當成運送傷患的地面運輸車──天亮前不久損壞了。他們用鐳射槍把它割開,藏好碎塊,然後艱難跋涉,躲進這個盆地邊緣的藏身之所。

  哈瓦特只大概知道他們的位置──大約在阿拉肯東南二百公里處。通往遮罩牆附近弗瑞曼人穴地的大道在他們南面某個地方。

  哈瓦特對面的弗瑞曼人把面罩和蒸餾服的帽子甩向腦後,露出沙色的頭髮和鬍鬚。他的前額又高又窄,頭髮從額頭直接向後梳起。他有一雙因長期服用香料完全變成藍色的眼睛,沒人能讀懂這雙眼睛裡的表情。一邊嘴角的鬍鬚染了些許藍點,從鼻塞接出來的貯水管在頭上繞來繞去,壓得頭髮亂蓬蓬的。

  弗瑞曼人取出鼻塞,調整一番,手指揉了揉鼻一側的一塊傷疤。

  “如果你們今晚要從這裡越過窪地,”他說,“千萬不要帶遮罩場。岩壁上有一條裂縫……”他轉身指著南方“……在那兒。從那裡往外,全都是沙漠開闊地,遮罩場會引來……”他猶豫了一下,“……沙蟲。它們不常到這兒來,可遮罩場每次都會引來沙蟲。”

  他嘴上說的是沙蟲。哈瓦特想,本來打算說的卻是別的東西。是什麼?他想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

  哈瓦特歎了口氣。

  以前從沒有這樣疲憊過,連抗疲勞藥片都無法抑制肌肉的疲乏。

  那些該死的薩督卡!

  一想到那些狂熱的士兵,想到他們所代表的來自皇室的背叛行為,他就因自責而深感痛心。他自己的門塔特功能已經對現有資料進行了分析。看來,立法會最高委員會是唯一有可能為他們伸張正義的地方。然而,以他們現有的證據,想在委員會上控告這種背叛行為,機會實在太渺茫了!

  “你們想去找那些走私販嗎?”弗瑞曼人間。

  “有這種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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