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45)_法蘭克·赫伯特

四五

　　“可我們的客人還有些問題要問。”萊托說著看了一眼供水商。這張圓臉上有一雙大眼睛，一張厚嘴唇。公爵想起哈瓦特備忘錄上的話：……林加·比特──該供水商值得注意。記住這個名字。哈肯尼人利用過他，但從來未能完全控制住他。

　　“本地有關水的習俗的確非常有趣。”比特的臉上掛著微笑，“我很好奇，想知道您打算怎麼處理這幢府邸裡的溫室。您打算繼續用它誇耀於人前嗎，大人？”

　　萊托壓住胸中的怒氣，盯著這個人，腦子裡思緒萬千。在公爵自己的城堡裡向公爵挑戰，這種事需要勇氣，何況這位元比特先生已經簽下了與公爵合作的協議。除了勇氣，他這麼做還得瞭解自己的實力才行。在此地，水的確是實力。比如說，如果給供水設施裝上地雷，發個信號就能將其摧毀……這個人看來做得出這種事。摧毀供水設施就等於摧毀了阿拉吉斯，這完全可能正是這位比特先生一直以來舉在哈肯尼人頭上的大棒。

　　“溫室的事，公爵大人和我另有計劃。”潔西嘉對萊托笑了笑，“當然，我們打算繼續保留它，但只是把它當成阿拉吉斯人民委託我們代管的產業。我們有一個夢想，那就是，總有一天，阿拉吉斯的氣候條件會變得溫暖如春，任何露天場所都可以種植這些綠色植物。”

　　上帝保佑她！萊托想，讓我們的供水商慢慢體會這句話的含意吧！

　　“很明顯，你對水和氣候控制很感興趣。”公爵說，“我建議，你的投資最好多樣化些。總有一天，在阿拉吉斯上，水將不再是價格昂貴的日用品。”

　　公爵心想：哈瓦特一定要加倍努力，派人滲透到這位比特先生的機構中去。我們必須立即著手建立備用供水設施，決不能讓大棒舉到我頭上！

　　比特點點頭，臉上仍掛著微笑說：“一個非常值得稱許的夢想，大人。”他退後一步。

　　凱恩斯臉上的表情引起萊托的注意。他盯著潔西嘉，看上去彷佛著了魔一樣──像一個墜入愛河的人……或者，一個墜入宗教狂熱狀態中的信徒。

　　預言中的話回蕩在凱恩斯心裡，他終於被這些話征服了：他們將與你們分享最寶貴的夢想。他直接對潔西嘉說道：“你們帶來了迅速實現這個夢想的捷徑嗎？”

　　“啊，凱恩斯博士，”供水商說，“您居然會在沒有弗瑞曼人重兵護衛的情況下大駕光臨，真是難得啊。”

　　凱恩斯掃了比特一眼，表情難以捉摸。“據說，在沙漠裡擁有大量的水會使人產生錯覺，最後會因疏忽大意而喪命。”

　　“沙漠裡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說法。”比特說著，語氣中卻透露出些許不安。

　　潔西嘉走到萊托身邊，手伸進他的臂彎，趁機讓自己鎮靜下來。凱恩斯剛才說了一個詞，“捷徑”。這個詞翻譯成古代語言就是“科維紮基·哈得那奇”。其他人似乎沒有留意到行星生態學家這個古怪的問題，而現在，他正躬身傾聽一位女賓的輕言細語。

　　科維紮基·哈得那奇，潔西嘉想，難道我們的護使團竟把那個傳說也散播到這兒來了？這念頭喚起了她私下對保羅的期望：保羅很可能就是科維紮基·哈得那奇，極有可能。

　　宇航公會的銀行業務代表與供水商聊了起來。眾人閒聊的嗡嗡聲之上，響起比特的聲音：“許多人都想過要改變阿拉吉斯。”

　　公爵發現，這些話彷佛直戳凱恩斯的心窩，刺得他一跳。行星生態學家直起身，離開了那位獻媚的夫人。

　　整個大廳突然安靜下來，一名穿著男僕制服的警衛在萊托身後輕輕咳了一聲，說道：“老爺，晚宴準備好了。”

　　公爵向潔西嘉投去詢問的目光。

　　“這兒的習俗是，客人入席後，男女主人才落座。”她微笑著說，“老爺，這個習俗是不是也需要改變該變？”

　　他冷冷地答道：“這習俗似乎挺好的，現在還用不著改。”

　　必須保持我懷疑她是內奸的假像。他想。公爵看著從身邊一一走過的客人，你們中間，相信這個謊言的是誰？

　　潔西嘉察覺到了他的疏遠，卻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過去一周來，這種情況時常發生。他那樣子像有什麼思想鬥爭似的，她想。是因為我過早安排了這次宴會的緣故嗎？可他知道讓我們的官兵和當地人早日打成一片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對他們來說，我們是父母官。再沒什麼比這種社交活動更能讓當地人明白這一點了。

　　萊托看著從身邊走過的人群，回憶起了瑟菲·哈瓦特對這次宴會的態度：“殿下，我不許您這麼做！”

　　一絲陰鬱的笑意掛在公爵的嘴角，當時的場面可真火爆！他態度強硬地表示要出席這次宴會，哈瓦特則搖著頭說：“老爺，對於這件事，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們在阿拉吉斯的一切進展太快、太順利。這不像是哈肯尼人的作風，一點都不像。”

　　保羅伴著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年輕女子從公爵身邊走過。那女的說了句什麼，他點點頭，同時不滿地看了父親一眼。

　　“她父親製造蒸餾服，”潔西嘉介紹說，“我聽說，穿了他製造的蒸餾服，只有傻瓜才會被困在沙漠腹地走不出來。”

　　“走在保羅前面那個臉上有疤的人是誰？”公爵問，“我認不出他來。”

　　“是後來才加進客人名單的。”潔西嘉低聲說，“葛尼安排的，走私販。”

　　“葛尼安排的？”

　　“在我的要求下。哈瓦特查過他，但我想他有些不大情願。這個走私販叫特克，埃斯馬─特克。他在走私販中頗有勢力。這兒的人都認識他。他出席過許多家族的晚宴。”

　　“幹嗎邀請他？”

　　“這兒的人都會問這個問題，”她說道，“特克在這兒露面，單憑這一點，就會在大家心中撒下懷疑和猜測的種子。他可以向人們表明你準備強化反賄賂的法令，從走私販那一端堵住行賄的源頭。這一點哈瓦特似乎也很喜歡。”

　　“我可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會喜歡這種安排。”他朝從身旁走過的一對夫婦點點頭，見後面剩下的客人已經不多了，於是問道，“為什麼你沒有邀請一些弗瑞曼人？”

　　“不是有凱恩斯嗎？”她說。

　　“對，凱恩斯是來了，”他說，“你還給我安排了別的什麼小小驚喜嗎？”他挽著潔西嘉，跟在眾人身後走進宴會大廳。

　　“其他都是按常規進行的。”她說。

　　她想：親愛的，難道你不明白這個走私販手裡有快船嗎？而且他是可以買通的。我們必須留一條後路。當形勢壞到難以挽回時，我們還有一扇離開阿拉吉斯的後門。

　　走進宴會大廳後，潔西嘉抽出萊托挽著的手，讓萊托領她入座。萊托大步走到桌子盡頭東道主的位子上，一位男僕替他扶好椅子。一時間，席間到處響著衣裙摩擦的沙沙聲和唏裡嘩啦拖椅子的聲音，所有人全都就座了，惟有公爵仍然站著。他舉起手打了個手勢，桌旁身穿男僕制服的警衛於是全退到後邊，立正侍立。

　　屋裡一片沉默，不安的氣氛逐漸蔓延開來。

　　潔西嘉審視著長桌另一端，發現萊托的嘴角在微微顫動，臉上隱隱露出慍怒的神情。他在生什麼氣？她暗自思忖，肯定不是因為我邀請了走私販的緣故。

　　“我改了在門口設盥洗池的習俗，有人對此有疑問。”公爵說，“然而，這是我的行事風格，我想借此告訴大家，許多事都會改變。”

　　餐桌上一片沉默，眾人都顯得很尷尬。

　　潔西嘉想：他們以為他喝醉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