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槍編年史(46)_學達書庫

四六

　　但在一群人趕到之前，它已然張開翅膀飛入井中。雷斯林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立即趕至井邊往裡看去，他舉起手似乎要施展法術，但遲疑了一下，就無力地放下。“我不行了，”他說。“我沒辦法思考，沒辦法專心，我得休息了！”

　　“我們都很累了，”坦尼斯疲倦地說。“就算底下有什麼怪物，想必龍人也已經警告了它。我們已經無能為力。真的得休息了。”

　　“它是下去警告某種可怕的東西，”雷斯林低聲道。他睜大眼睛，瑟縮在斗篷裡看著四周。“你們感覺得到嗎？有沒有人可以感覺到？半精靈？有股邪惡的力量要醒來了。”

　　眾人不知該如何回答。

　　此時，泰索何夫爬上井邊向下看。“看呀！那只龍人向下飄，像樹葉一樣。它的翅膀沒有拍動──”

　　“安靜點！”坦尼斯吼道。

　　泰索何夫驚訝地盯著半精靈看，坦尼斯的聲音聽起來緊張且不自然。半精靈看著井邊，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握起。每樣東西都沉靜不動──太靜了！北方的暴風雨就要逼近，但四周卻一點風也沒有。沒有樹枝搖動的聲音，沒有樹葉掉落的聲音，銀色和紅色的月亮在地面上投射出兩道陰影，從眼角瞥見的東西顯得很不自然。

　　慢慢地，雷斯林退離井邊，雙手橫舉在前，像是要抵擋什麼可怕的威脅般。

　　“我也感覺到了。”坦尼斯吞著口水。“是什麼鬼東西？”

　　“對呀！到底是什麼？”泰斯靠過去，眼巴巴地看著井裡，裡頭看來有如法師沙漏狀的瞳孔般深邃。

　　“把他帶走！”雷斯林大喊。

　　坦尼斯被法師的恐懼所感染，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即將有大事要發生，他急忙奔向泰斯。但正當他邁開步伐時，地面開始震動起來。坎德人驚叫地看著腳下的地面和古井碎裂開來，他感覺自己就快要掉進底下那片黑暗之中，立即瘋狂地試著要用手或腳攀住什麼。坦尼斯絕望地撲向他，但距離終究太遠了。

　　河風一聽見雷斯林的叫聲便立刻跑向前去，這個高大的男人三步並兩步地抵達古井旁。就在腳下的地面陷落之前，河風一把抓住泰斯的領口，把他給提了起來。

　　大地又再度震動。坦尼斯試著讓驚魂未定的大腦弄清此刻的狀況。一陣冷風從裂口中吹出，把廣場上的樹葉和沙塵吹得四處亂飛，讓他們的眼睛都睜不開。

　　“快逃！”坦尼斯試著想大喊，但他被井中的難聞氣味嗆得開不了口。大災變之後遺留下來的樑柱也跟著搖動起來。同伴們害怕地看著井口。河風側過頭，“金月……”他向四周張望。把泰斯丟下，他大喊，“金月！”井中深處傳來的尖叫聲讓他停下腳步。那聲音尖銳得有如要穿透腦袋般，河風瘋狂找尋著金月的蹤影，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

　　坦尼斯被那聲音震懾住，他四肢僵硬地看著史東，後者將手放在劍柄上，緩緩退離井口。他也看見了雷斯林──法師的臉色蠟黃，雙眼在鮮紅月色下反射著血般的光芒，同時嚎叫著坦尼斯聽不懂的話。泰斯驚訝地注視井口，史東快步跑向他，把他夾在腋下，沖向樹林裡。卡拉蒙跑向精疲力竭的弟弟，抓住他一起找地方躲藏。坦尼斯知道井中將會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邪惡力量蘇醒，但他就是動不了！他的腦中不停響著，“笨蛋！快逃呀！快呀！”

　　河風一直待在井邊，努力與心中逐漸蔓延的恐懼搏鬥著。他找不到金月！他分心去救坎德人的結果是，他沒看見金月走進那座完好無缺的神殿。他瘋狂地四處尋找，在搖晃的地面上掙扎著保持平衡。高分貝的尖叫聲和不停晃動的地面，讓他想起噩夢般的記憶。‘乘著黑翼的死神。’他開始冒冷汗，不停顫抖，但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在金月身上。她現在需要他，他很確定！他也只知道這件事──她所表現的勇氣只不過是為了掩飾她的疑慮、恐懼及不確定感。她現在一定很害怕，他得找到她！

　　當古井的邊緣開始崩落時，河風轉過身去，剛好看到坦尼斯正叫喊著指向那座神殿。河風知道他在喊些什麼，但尖銳的聲音卻讓他聽不清楚。突然間他懂了！金月在神殿裡！河風轉身要跑向她，但是腳步卻一個不穩，跪了下來。他看見坦尼斯飛快地跑向他。

　　接著無邊的恐懼從井裡竄升上來。他的噩夢成真了！河風閉上眼，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是只龍。

　　坦尼斯彷佛全身血液被抽幹似地突然停住，他呆呆站著，看著那只龍從井裡沖上來，同時想著，“好美……好美……”

　　龍像團黑雲般升起，閃耀的翅膀收在身軀兩側，鱗甲反射著光芒。它的眼睛是紅黑色，像熔岩般熾熱。它放聲狂吼，白森森的獠牙看起來無比邪惡。它細長、紅色的舌頭享受著黑夜的空氣。脫離了井口的限制，龍在月光下展開雙翼，遮住了星空。雙翼末端都有一隻純白的爪子，在紅月努林塔瑞下閃耀著血般的光芒。

　　難以想像的恐懼撕扯著坦尼斯的身體。他的心臟不停地怦怦跳動，控制不住自己急速的呼吸，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生物散放出致命的美麗。龍繞著圈子愈飛愈高，就在坦尼斯覺得恐懼漸退，正笨拙地拿起弓箭時，龍開口了。

　　它只說了一個字，一句咒語，鋪天蓋地的黑暗便淩空而降，令眾人眼前一片漆黑①。坦尼斯立時不知身在何處。他只知道頭頂上有只巨龍正準備發動攻擊，但他卻無自衛能力，只能絕望地伏倒，努力設法在瓦礫中躲藏起來。

　　失去了視力後，坦尼斯將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上。尖叫聲在黑暗降臨之後已然停息。坦尼斯可以聽見龍翅搧動的啪啪聲，這表示它在他們頭頂上愈飛愈高。接著啪啪聲消失了；黑翼停止了拍打，他感覺到有只猛獸在天空盤旋、等待。

　　然後響起一陣非常細微的窸窣聲，像微風中樹葉的擾動。聲音愈來愈大，直到有如襲來暴風，再轉成颶風的怒吼。坦尼斯緊偎著頹圮的井，雙手抱著頭。

　　巨龍開始攻擊。

　　它看不穿自己施法造成的黑暗，但姬賽思知道入侵者仍在底下的廣場裡。它的手下──龍人，早已通知它有一群人攜著藍色水晶杖在大陸上漫遊。猛敏那大王希望水晶杖能由它妥善保管，永遠不能落入人類手中。但它把它弄丟了，這讓猛敏那大王非常憤怒。它勢必得將它找回來才行！所以姬賽思在施法前觀察了好一會兒，專注地觀察入侵者，尋找水晶杖的蹤跡，但卻發覺水晶杖的主人早已進到它所看不見的死角。它很高興，因為它認為只需要摧毀底下的所有人就好。

　　伺機攻擊的龍自高空俯衝，它的雙翼像把黑刃般收在兩側。它直沖向井邊，沖向方才入侵者四散奔逃的地方。它知道他們都已被“龍威”②所震懾，姬賽思相信只要再俯衝一次就可以把他們收拾乾淨。它張開了血盆大口。

　　坦尼斯聽見巨龍逼近，破空聲愈來愈響亮，但卻突然停了下來。他聽見肌肉伸展、翅膀上下拍動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彷佛空氣被吸入喉中的巨大聲響，之後就傳出一陣像沸騰的爐子所發出的滾燙聲。不知名的液體噴到他身邊，他聽見石頭破裂、溶解的聲音。一滴液體噴濺到他手上，強烈的疼痛立刻刺入他腦中。

　　緊接著坦尼斯便聽見一聲尖叫。叫聲很低沉，那是男人的聲音。是河風！聲音中夾雜著極度的恐懼與痛苦，坦尼斯的指甲深深陷入掌肉中，以免自己也跟著喊出聲，讓巨龍察覺到自身所處的位置。尖叫聲持續了一陣子，逐漸減弱成為哀嚎聲。坦尼斯感覺黑暗中頭上飛過一個巨大的物體。他所緊靠著的石頭開始搖動，巨龍通過的聲音愈來愈低，直入井中。最後，地面終於靜止下來。

　　四周一片死寂。

　　坦尼斯痛苦地吸了口氣，用力張開眼。黑暗已經散去，明亮的星斗閃爍著，月亮高掛在天空。有一段時間，半精靈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吸氣、吐氣，試著讓自己鎮靜下來。而後他站起身，跑向一個躺在地上、焦黑的形體。

　　坦尼斯第一個跑到平原人身邊。他瞧了一眼，就不忍地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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