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可愛的骨頭 | 上頁 下頁
六一


  琳西站起來面向他,她眼神犀利,心裡已朝最壞的方面想,“她在你車裡幹嘛?”

  “嗨,霍爾。”賴恩說。

  霍爾手裡拿著圍巾,琳西一把把圍巾搶過來,愈說愈生氣:“你為什麼有我媽媽的圍巾?”

  雖然賴恩是警探,但先看出琳西表情變化的是霍爾。琳西一臉了然,臉上像彩虹一樣浮現出各種色彩,我妹妹上數學課時總是最先算出答案,也常向同學們解釋雙關語,她的反應很快,這個時候也是如此。霍爾把手搭在琳西的肩膀上,推推她說:“我們該走了。”

  稍後在修車廠後面的房間裡,琳西邊哭邊向塞謬爾述說這件她不敢相信的事情。

  ***

  小弟滿七歲時為我造了一座城堡。我們姊弟以前總說要一起蓋城堡,但爸爸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幫小弟,一想到城堡,爸爸就想起他曾和失蹤的哈威先生一起搭帳篷,這樣的回憶太令他傷心了。

  哈威先生家搬進了一戶人家,新住戶家裡有五個女兒,喬治·哈威潛逃後的那個春天,他們在後院蓋了一座游泳池,女孩們的笑聲經常飄進爸爸的書房。後院中洋溢著小女孩嗤嘰喳喳的聲音,女孩們個個健康快樂,毫髮無傷。

  爸爸聽在耳裡,痛在心裡。時值一九七六年春天,媽媽已經離家多時,他關上書房的窗戶,即使在最悶熱的夜晚也不開窗,唯有如此,他才聽不到鄰家小女孩的笑聲。他看著小兒子孤單地在茂密的樹叢裡自言自語,巴克利已經從車庫裡搬來幾個空陶罐,角落裡早被人遺忘的擦鞋器也被他拖了過來,凡是能當城牆的東西都被他搬到後院。琳西、塞謬爾和霍爾還幫他從大門口車道邊搬來兩塊大石頭,塞謬爾沒想到巴克利找得到這麼大的石塊,他看著石塊問說:“你打算拿什麼蓋屋頂?”

  巴克利一臉疑惑地看著塞謬爾,霍爾暗想修車廠裡有哪些東西能派上用場,他忽然想到車行後面的牆邊有兩片鐵皮。

  就這樣,巴克利的城堡有了屋頂。一個燠熱的夜裡,爸爸從書房往外看,卻看不到兒子的蹤影。巴克利安然地坐在城堡中,他半跪半爬地把陶罐拉進來,然後在陶罐前擺上一張大紙板,紙板很高,幾乎碰到鐵皮屋頂,城堡裡光線微弱,勉強可以看書,霍爾還遵照巴克利的要求,用黑色的噴漆在一邊的木板門上寫了“禁止入內”幾個大字。

  小弟大多待在裡面看Avengers和X-Men等漫畫,他幻想自己變成X-Men中的金剛狼,金剛狼有一身全宇宙最堅強的金屬所構成的骨骼,無論傷勢多麼嚴重,隔天都能自動癒合。他偶爾會想到我,他想念我的聲音,更希望我會從屋子裡跑出來,用力拍打城堡的鐵皮屋頂,大聲叫他讓我進去。有時他也希望琳西和塞謬爾多待在家裡一會兒,或是爸爸能像以前一樣陪他玩,爸爸以前無憂無慮,現在笑容中總帶著一絲憂傷。小弟覺得每件事情都沾上了憂慮的色彩,絕望與憂傷好像隱形的磁場一樣,始終籠罩著我們的爸爸。但小弟卻不容許自己想念媽媽,一想起媽媽,他就埋首到漫畫書的世界裡,書中孱弱的主角變成半人半獸的英雄,眼睛綻放出萬道光芒,手執魔仗擊穿銅牆鐵壁,縱身一躍就跳上摩天大樓。平時他想像自己是蜘蛛人,一生氣就變成綠巨人,一受到傷害,他就想像自己是漫畫書裡的英雄,轉眼之間,他不再是個敏感脆弱的小男孩,而成了堅強的超人,童稚之心也變成了鐵石心腸。我看著小弟這樣長大,不禁想起外婆曾說過的一句話,以前我和琳西在她背後扮鬼臉,或是露出不屑的表情時,外婆總是說:“當心你們臉上的表情喔,現在擺出什麼表情,將來就一直是這副德性。”

  有一天,上了二年級的巴克利拿了一篇他寫的故事回家,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個叫做比利的小孩,他看到一個地洞,他走進地洞裡,從此之後卻再也沒有出來。”

  爸爸成天心不在焉,看不出故事有什麼不對。他學媽媽把這故事貼在冰箱上面,同一個地方還貼著巴克利好久以前畫的蠟筆畫,但早就沒人注意到圖畫上湛藍的地平線。小弟年紀雖小,卻知道他寫的故事有問題,他察覺出老師的反應很奇怪,好像漫畫書中人物一樣含糊其詞。於是他把故事從冰箱上拿下來,趁外婆在樓下時悄悄把它拿到我以前的房間,他把故事折成小小的四方形塞進床墊下面,這裡以前是我放寶貝的地方,現在卻已空空如也。

  ***

  一九七六年秋季的一個大熱天,賴恩·費奈蒙到證物室查看一個大型保險箱,保險箱裡放了在哈威先生地下室天花板中間找到的動物骨頭和一些粉末,化驗結果證實這些粉末是生石灰,調查行動由他親自主持,但無論挖得再深、找得再仔細,警方在哈威先生家裡依然沒有找到其他骨頭或屍體。車庫的地上留有我的血跡,這是破案的唯一線索,但警方卻毫不知情。賴恩花了好幾星期、甚至好幾個月仔細研究琳西偷到的素描,他還帶了一組人員回到玉米田裡重新搜查,大家挖了又挖,最後終於在田裡的另一頭找到一個可口可樂空罐,空罐上驗出兩枚指紋,警方在哈威先生家採集到他的指紋,又比對了我的出生證明,結果證實空罐上是我和哈威先生的指紋。至此終於證據確鑿,賴恩也確知傑克·沙蒙從一開始就沒錯。

  但是不管他多麼努力追查喬治·哈威的下落,此人似乎從地球上消失了,怎麼找也找不到。他也查不出此人的任何紀錄,官方紀錄中根本沒有這個人。

  他手邊只有哈威先生的洋娃娃屋,因此,他打電話詢問幫哈威先生賣洋娃娃屋的商人、以及買洋娃娃屋的有錢人,結果依然一無所獲。洋娃娃屋裡有許多小椅子、附有銅制把手的小門、和小型斜面窗,屋外還有些布做的灌木林和小樹,賴恩打電話給製造這些東西的廠商,卻依然打聽不出任何消息。

  各種證據擺在地下室一張大桌子上,桌上除了證物之外沒有其他東西。賴恩坐在桌前,逐一檢視一大迭我爸爸印製的尋人海報,雖然早已熟知我的長相,但眼前的海報依然讓他看了發呆。最近這一帶新蓋了很多房子,他覺得破案的關鍵或許有賴於此,隨著社區的開發,人們整地蓋房子,附近的土地都被徹底地翻了過來,說不定警方會因而找到破案所需的證據。

  保險箱最下面有個袋子,裡面裝著那頂綴著鈴鐺的帽子。他記得他把帽子拿給我媽媽時,她看了馬上難過得跪倒在地毯上。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但我卻知道是哪一天。那天他和媽媽坐在我家客廳等爸爸回家,巴克利和奈特腳碰腳在沙發上睡覺,媽媽在畫紙上隨意塗鴉,從那天開始,他就愛上了她。

  他竭盡心思想找到謀殺我的兇手,卻徒勞無功;他試著愛我的母親,結果也是同樣枉然。

  賴恩看著琳西偷到的玉米田素描,心裡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因為自己的猶豫,所以兇手才會從他手裡脫逃。他擺脫不了心中的罪惡感,就算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心裡也很清楚,因為他和媽媽在購物中心幽會,所以喬治·哈威才有機會逃走,這全是他的錯。

  他從口袋裡拿出皮夾,皮夾裡的照片代表著他曾經參與、卻無法破案的案件,其中一張是他的亡妻。他把所有照片擺在桌上,逐一將照片翻成面朝下,然後在每一張照片的背面寫上“歿”字。以前他等著在照片背後寫下破案日期,現在兇手是誰、為什麼行兇、如何行兇等問題對他已毫無意義。他永遠猜不透他太太為什麼自殺,也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有這麼多小孩失蹤。他把證物和照片放回保險箱,關掉電燈,離開冷颼颼的證物室。

  但他對以下這些事情卻毫不知情: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一名獵人在康乃迪克州打獵,他走回車子時看到地上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那就是原本掛在我銀手煉上的賓州石。過了一會兒,他又看到附近的地面被熊挖過,亂七八糟的地面上有些骨頭,一看就知道是一隻小孩子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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