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可愛的骨頭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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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開門把,走到一樓,從剛才到現在只過了五分鐘,她還有四十分鐘,最起碼她是這麼想。微弱的光線透過緊閉的百葉窗照進來,室內一片朦朧。她站在和我家隔間一模一樣的房子裡,再度感到猶豫。忽然間,她聽到晚報“啪”的一聲摔在門口,送報的小弟騎著腳踏車經過門口,丟下報紙之後順便按了一下車鈴。 琳西告訴自己她已經進到屋裡,只要好好找,說不定能找到她想要的東西。她可以把東西像獎盃一樣拿回家給爸爸,從此不但可以脫離我的陰影,爸媽也不會一天到晚盯著她。琳西向來爭強好勝,即使我們已經陰陽相隔,她依然想勝過我。 她看到大門口深藍與灰色相間的石板地,我家也有同樣的石板地,她記得小時候跟在我後面爬,她還是小嬰兒,我才剛學會走路。她看到我搖搖晃晃、快快樂樂地走到隔壁房間,她記得自己好想跟上去,也記得我在客廳嘲笑她,她被激得跨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哈威先生家比我家空曠多了,地上沒有地毯,室內感覺更冷。她經過石板地走進隔壁的房間,這個房間在我家是客廳,房裡的木板地面擦得閃閃發光,她的腳步聲響起回音,她走到哪裡,回音就跟到哪裡。 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不能不想,每一件卻都是痛苦的回憶。巴克利跨坐在我的肩膀上,姊弟倆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我手裡拿著閃亮的金星,在媽媽的扶持下,把星星放到聖誕樹頂端,她站在一旁觀看,忌妒我構得到聖誕樹;我從二樓樓梯扶手上滑下來,鼓動她加入我;我們姊妹倆吃完晚飯之後,苦苦哀求爸爸講故事;哈樂弟叫個不停,我們全家跟著牠跑。還有無數的生日與節慶場合,我們被拉去照相,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笑得臉都僵了。我們穿著一模一樣的天鵝絨、或是方格洋裝,手裡拿著絨毛兔和上了色的復活節雞蛋,腳上的皮鞋有條帶子,帶扣非常硬。媽媽試圖對準焦距,我們盡可能保持微笑,照片洗出來總是模模糊糊,我們的眼睛也有明亮的紅點。琳西保留了這些物品,但沒有一件東西能留下拍照前後的時刻。我們在家裡玩耍,或是爭著搶玩具,沒有任何一樣物品能捕捉這些屬於我們姊妹的時刻。 她忽然看到我的背影晃過隔壁房間,這個位置在我家是餐廳,在哈威家則是他搭造洋娃娃屋的地方。我像小時候一樣,總是跑在她前面。 她快步趕上我。 她跟著我跑過樓下的房間,雖然她為了加入橄欖球隊接受了嚴格訓練,跑到大門前的玄關時,她依然上氣不接下氣,覺得頭暈目眩。 以前我們在公車站常看到一個年紀比我們大一倍的男孩子,我想起媽媽常指著他對我們說:“他不知道自己很有力氣,你們碰到他要小心一點。”你對他和顏悅色,他就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他一臉可憐兮兮,憨厚地微笑,彷佛希望你也抱抱他。有一次,他把一個叫做黛芬妮的小女孩抱起來,他抱得非常緊,一放手,小女孩就重重地摔到地上,在那之後,我們就沒有在學校裡看過他。據說他被送到另一個學校,大家也沒有再提起他。此時,我在陰陽界用力地推擠,希望能讓琳西注意到我,我好想幫她,但又怕用力過猛傷了她。 琳西走到玄關的樓梯旁,在樓梯上坐了下來,她閉上眼睛穩住呼吸,心想自己為什麼闖進哈威先生家。她覺得四周彌漫著一股詭譎沉悶的氣息,她陷在裡面,好像是一隻被困在蜘蛛網中的蒼蠅,周圍盡是絲綢般的綿密蛛網。她知道爸爸在某種力量的驅使下跑進玉米田,現在這股力量也逐漸向她逼近。她本來希望幫爸爸找到一些線索,有了這些證據,她和爸爸就能重拾往日的親密,爸爸的偵查有了方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找賴恩理論。但此時此刻,她卻好像看著自己跟著爸爸掉進無底的深淵。 她還有二十分鐘。 在哈威先生家裡,琳西是唯一活生生的人,但她卻不孤單,除了我之外,她還有其他同伴。哈威先生在這裡策畫了多起謀殺案,屋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女孩的陰魂,琳西雖然毫不知情,其他受害者卻逐漸出現在我面前。我站在天堂,一一叫出她們的名字: 賈姬·梅爾,德拉瓦州,一九六七年,十三歲。 隨著賈姬的身影,我看到一把翻倒在地上的椅子,椅子的底部朝上,她倒臥在椅子旁邊,身上只有一件破爛的T恤,靠近頭部的地上有著一小攤鮮血。 弗蘿拉·赫南迪茲,德拉瓦州,一九六三年,八歲。 他只想碰碰她,但她卻大聲尖叫,八歲的她個子很小,她左腳的襪子和鞋子後來找到了,屍體卻遍尋不著。她的屍骨被埋在一棟老舊公寓的地下室裡。 莉雅·福克斯,德拉瓦州,一九六九年,十二歲。 他和莉雅躺在一個公路路橋下,他在一張沙發椅上悄悄地殺了她。橋上來往的車聲令他昏昏欲睡,他不知不覺地躺在她的屍體上睡著了。十個鐘頭之後,有個流浪漢敲敲他用廢棄門板搭蓋的小屋,他才猛然驚醒,匆匆收拾隨身物品和莉雅的屍體之後逃逸。 蘇菲·西契逖,賓州,一九六〇年,四十九歲。 蘇菲是他的房東,她把二樓隔成兩間,其中一間分租給他。他喜歡牆上半圓形的窗戶,房租也便宜,但她太喜歡講她兒子,還堅持朗誦詩歌給他聽。他到她房裡和她做愛,她一開始說話,他就敲碎她的頭蓋骨,然後把屍體抬到附近的小溪丟掉。 麗迪亞·強森,一九六〇年,六歲。 賓州巴克郡,他在採石場附近的山丘上挖了一個小洞穴,在裡面耐心等候,她是年紀最小的受害者。 溫蒂·瑞奇,康乃迪克州,一九七一年,十三歲。 溫蒂在一個酒吧外面等她爸爸,他在樹叢裡強暴她,然後把她勒死。那次他恢復了意識,不像以往一樣作案之後昏昏沉沉。他聽到說話聲,而且聲音愈來愈近,他把溫蒂的遺體拉過來,臉部朝向自己,然後輕咬她的耳朵。“喔,老兄,對不起,”他聽到有人向他道歉,原來是兩個喝醉酒的男人走到附近的樹叢方便,他們還以為打擾了他的好事。 我看到一座座飄浮在空中的墳墓,陣陣冷風迎面吹來,寒氣逼人。哈威先生留下了許多紀念品,受害者的靈魂附著在這些充滿回憶的物品上,屋子裡處處可見飄浮的靈魂。但那天我不管她們,趕緊回到琳西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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