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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索爾的通訊記錄器已然沒有作用，從他把自己那垂死的嬰兒交給荊魔神之後，可能已經過了一個小時，或是五個小時。索爾躺了下來，仍然緊抓住石階，因為時潮讓人面獅身像上下晃動得有如一艘在大海中的小船。他望著上方的星空和戰爭。 　　火星劃過天際，在雷射死光擊中時亮得有如一顆超級新星，然後化為一陣溶渣如雨而下──由白熱到鮮紅到藍焰到烏有。索爾想像著登陸艇起火燃燒，想像著驅逐者的部隊和霸軍的陸戰隊在大氣和熔融的鈦金屬的尖叫聲中死去……他試著去想像這些……但卻失敗了。索爾發現太空戰爭和艦隊的移動以及帝國的殞落，全都超乎他的想像之外，遠在他能同情或瞭解的範圍之外，這一類的事屬於特賽迪第斯32、塔西陀33、卡頓34和孫武35。索爾曾見過由巴納德世界來的參議員，在他和莎瑞為請求拯救患梅林症的蕾秋時見過好幾次，但索爾無法想像費黛絲坦參與這等規模的星際戰爭──或是任何大過在巴納德的首都捐贈一座新的醫療中心，或是在克勞伏的大學舉行的大會上按鈕點燈之類的事。 　　32特賽迪第斯（Thucydides）：西元前五世紀後期之希臘歷史學家，其記述西元前五世紀雅典與斯巴達戰爭之《伯羅奔尼薩斯之戰》一書，為史上第一部就國家戰爭政策做政治與道德分析的著作。 　　33塔西陀（Tacitus，55？─120）：古羅馬元老院議員，歷史學家。 　　34卡頓（Bruce Catton，1899─1978）：美國新聞記者、歷史學家，主要研究美國內戰史。 　　35孫武：春秋時齊人，著《孫子兵法》十三篇，是兵家之祖。 　　索爾從來沒有見過現任的霸聯總裁，但身為學者的他倒很欣賞她很巧妙地運用像邱吉爾、林肯和艾瓦瑞茲─天普等等經典名家的演講詞，可是現在，躺在一隻巨大石獸的前爪之間，為女兒哭泣的索爾，卻無法想像那個女人在做出攸關數十億人生死，保衛或背叛人類歷史最偉大帝國的決定時，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索爾根本不在乎這些。他想要他的女兒回來。儘管所有的邏輯都得到負面的結果，他還是想要他的女兒活過來。 　　躺在慘遭入侵帝國中一個受到包圍的世界上那座人面獅身像的石頭爪子之間，索爾·溫朝博擦去眼中的淚水，好更清楚地看著星星，想到葉慈的詩〈為吾女祈禱〉： 　　∮ 　　暴風雨又在號叫，半隱在 　　搖藍遮篷和蓋布下 　　我的孩子繼續安睡，毫無阻礙 　　只有葛利哥萊的樹和一座光禿的山丘 　　由是能刮走草堆和屋頂的風 　　來自大西洋的風，能停留在此 　　一小時來，我走著，祈禱著 　　只因心中充滿悲哀 　　∮ 　　我走著為這個孩子祈禱了一個小時 　　聽到海風呼嘯在高塔上， 　　也在橋拱下，也呼嘯在 　　漲水的小溪邊的榆樹林裡 　　在興奮的空想中想像 　　未來的歲月 　　隨著狂亂的鼓聲跳舞， 　　由那海洋可怕的純真中出來…… 　　＊＊＊ 　　索爾現在才明白，他所要的正是這種能再次為未來歲月擔心的可能，那是每一個為人父母者擔心害怕的。不讓她的童年和青少年的歲月還有那些尷尬的青春年華被疾病偷竊摧毀。 　　索爾一生都在希望那些不可能回復的事情回復。他記得那天他看見莎瑞把蕾秋學步時的衣裳折好，收進一個盒子放到閣樓上去，他回憶起她的淚水和自己那種失落的感覺，因為他們曾有過的那個孩子已經因為時光飛逝如箭而失去了。索爾現在知道沒有什麼能再回復到從前，唯有靠記憶──莎瑞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回來，蕾秋童年時的朋友和世界也已經永遠消失了，甚至在他自己這個時代裡，不過幾周前才離開的那個社會也正一去不回。 　　索爾想著這件事，躺在人面獅身像那一雙巨爪之間聽著風聲止息，看著虛飾的星星閃亮，又想起葉慈另一首更不吉利的詩來： 　　∮ 　　想必就有些啟示： 　　想必二度降臨就會到來。 　　二度降臨！這些字句方才出口 　　就有精靈的巨大形象出現 　　困擾我的視野：在沙漠的沙塵之中 　　一個獅身人首的形體 　　眼光空白無情如太陽 　　緩緩移動雙腿，周圍 　　是憤怒的沙漠鳥群旋飛的黑影 　　黑暗再度籠罩；但我現在知道 　　兩千年的沉睡 　　因搖晃的搖籃而落入噩夢 　　是什麼樣的猛獸，它的時刻終於來臨， 　　走向伯利恒而誕生？36 　　36引自葉慈詩作〈The Second Coming〉。 　　＊＊＊ 　　索爾不知道。索爾再一次發現他也不在乎。索爾只想要他的女兒回來。 　　＊＊＊ 　　在戰情委員會裡似乎一致認為該投下驟死炸彈。 　　梅娜·葛萊史東坐在長桌的首位，感到那種特別卻不見得不舒服的疏離感，那種因為在過長的一段期間睡眠過少而引起的感覺。若是閉上眼睛，哪怕只有一秒鐘，也會等於滑行在疲憊的黑色冰原上，所以她沒有閉眼，哪怕兩眼火紅。而簡報、談話和急切的辯論都似乎消褪到精疲力竭的厚重簾幕之後。 　　所有的人望著那一群第一百八十一之二特遣部隊──李上將的攻擊部隊──的紅點一個接一個地閃動消失，最後在原先的七十四艘戰艦中只剩十來艘，仍然沖向來犯亂軍的中心，李的巡洋艦也在其中。 　　在這寂靜無聲的損傷情況中，雖然抽象卻清楚地代表了暴力和極其真實的死亡畫面進行著，辛赫上將和莫普戈將軍已經完成了他們對這場戰爭的悲觀評估。 　　“……霸軍和新武士道本來的定位只是為了應付有限的衝突，小型的戰鬥，有先天限制和最小目標，”莫普戈結論著：“麾下只有不足五十萬男女的霸軍無法和千年前元地球上一個國家的武力相比。亂軍單憑人數就能掃蕩我們，軍力超過我們的艦隊，以數字來計算就能贏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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