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費德曼·卡薩德上校尖叫著攻擊荊魔神。那超乎現實與時空之外的景觀──一個袖珍舞臺設計師眼中的時塚穀,以塑膠翻模製成,放置在黏稠空氣中──似乎因卡薩德衝擊的暴力而震動。

  一時之間,有如鏡中幻影般無數的荊魔神散了開來──整個山谷裡,甚至擴及到荒蕪的平原上滿是荊魔神──但是在卡薩德的喊叫聲之下,這些又歸集到那獨一的怪物身上,現在動了起來,四隻手臂展開伸出,彎曲著迎向上校的前沖之勢,要以鋒刃和尖刺來擁抱他。

  卡薩德不知道莫妮塔送給他的能量緊身衣是不是能在肉搏戰中保護得了他,或者能讓他發揮戰力。他和莫妮塔與兩艘登陸艇上的驅逐者突擊隊大戰,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時間因素在當時對他們有利;荊魔神把時間的流動凝結又解凍,就像一個煩悶而無聊的觀眾在把玩電視光幕的遙控器一樣。現在他們在時間之外,現在荊魔神是敵人,不是什麼可怕的贊助者。卡薩德大叫一聲,低下頭來攻擊,不再理會莫妮塔在看他,也不再理會那株伸進雲裡的刺樹,以及穿刺掛在樹上面那些可怕的觀眾,甚至沒有理會自己成了一個戰鬥工具,一個復仇的工具。

  荊魔神並沒有像平常那樣消失不見,也沒有從那裡突然到了這裡。反而是微屈著身子,伸開兩臂。手指的刀鋒映著強烈的天光。荊魔神的金屬牙齒在可能是笑臉中露了出來。

  卡薩德很憤怒,但並沒有失去理智。他沒有沖進那死亡的擁抱,卻在最後一瞬間撲向一側,以肩膀和手臂著地一滾,一腳踢向怪物的小腿,正好在膝關節的那叢利刃之下,卻在踝間那叢相似的刀鋒之上。(只要能把那怪物踢倒……)

  那就像踢中一根固定在半公里厚水泥裡的鋼管。這一下重擊要不是那件緊身衣有盔甲和吸收力道的作用,大概就會震斷了卡薩德自己的腿。

  荊魔神移動了,很快但並沒快到不可能的地步;兩條右臂飛快地上下揮動再轉過來,十根手指鋒刃將地上和石頭上削出深溝,手臂上的刺擊出火花,兩手繼續向上,將空氣劈開,發出輕嘯。卡薩德已到了圈外,繼續翻滾,再站了起來;兩腿彎曲、兩臂伸出、手掌放平,包覆在能量衣裡的手指直伸開來。

  (單打獨鬥,)費德曼·卡薩德想道,(新武士道中最光榮的儀式。)

  荊魔神又以右臂虛擊,然後連續揮舞較低的左臂,勢不可擋的猛烈一擊足以粉碎卡薩德的肋骨,挖出他的心臟。

  卡薩德以左前臂擋住對方右臂的佯攻,感到荊魔神如鋼斧般重擊下,他的緊身衣收縮,而骨頭受傷,對左臂痛下殺手的一擊,他則以右手擋在那怪物的手腕上,正好在那一堆彎曲的尖刺上方。沒有想到的是,他竟使那一擊的動力延緩,銳利的手指鋒刃只抓到了緊身衣的力場而沒有擊碎他的肋骨。

  卡薩德用力想壓住上抬的鋼爪,身子幾乎被抬離了地面;還好有荊魔神第一次佯攻的下壓,才沒讓上校往後飛了出去。汗水在緊身衣下流淌,肌肉收縮而疼痛,在那掙扎的二十秒裡像要撕裂一般,然後荊魔神將第四只手臂也用了進來,往下斬向卡薩德拉緊的腿部。

  卡薩德怒號,緊身衣的力場裂開,肉被割開,至少有一根手指的刀鋒深入近骨。他以另一條腿踢出,放開了那個東西的手腕,拚命地翻滾開去。

  荊魔神揮拳攻擊了兩回,第二擊在距離卡薩德閃避的耳朵只有幾公釐的地方呼嘯而過,但緊接著它自己也向後跳開,微蹲著身子,轉向右側。

  卡薩德左膝支地起身,差點摔倒,然後踉蹌地站了起來,微跳了兩下,穩住身子,疼痛在他耳內狂吼,使整個宇宙充滿紅光,但即使皺著眉頭,身子搖晃,幾乎因重擊而昏倒,卻感受到緊身衣緊包住傷口──既如止血帶,又有敷壓布的作用。他感到小腿上有血,但並不像先前一樣流著,而疼痛也差可忍受,就如同緊身衣和他霸軍的戰鬥甲冑一樣配備了醫療注射器。

  荊魔神向他沖來。

  卡薩德踢了一腳、兩腳,瞄準也踢中了對方胸前尖矛下方那塊光滑的金屬甲殼。那就像踢中了火炬船的外殼,但荊魔神卻似乎停頓了下來,踉蹌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

  卡薩德向前一步,站穩身子,握緊拳頭,以足以擊碎強化處理過磚頭的力道,在那個怪物應該是心臟的位置連打兩拳,不顧拳頭的疼痛,翻轉身子,伸開手掌,直打向怪物的嘴部,正在牙齒的上方。只要是人類,這時都會聽見他鼻樑斷裂的聲音,感到骨頭炸開,軟骨被打進腦子裡。

  荊魔神張口去咬卡薩德的手腕,沒有咬到,將四隻手揮向卡薩德的頭和肩膀。

  卡薩德喘著氣,汗和血在他水銀的甲冑下流淌,他向右轉了一次,兩次,繞回來以致命的一擊打在怪物短短的後頸上。重擊所發出的聲音在凍結的山谷中迴響,就像一把斧頭由幾哩外丟來擊中一棵金屬紅木中心的聲音一樣。

  荊魔神倒向前方,像某種金屬的甲殼類動物般翻身仰臥。

  (它倒下了!)

  卡薩德走上前來,仍然微彎著身子,仍然很小心,但是還不夠小心,因為荊魔神裝甲的腳、爪子,還是什麼鬼東西踢中了卡薩德的腳後跟,半割半踢地使他倒了下來。

  卡薩德上校感覺到疼痛,知道他腳跟的肌腱遭到割傷,想要翻滾開去,但是那個怪物已經側身撲在他的身上。尖頭、刺和鋒刃劃向卡薩德的肋骨、臉部和眼睛。卡薩德痛得一張臉皺了起來,弓起身子卻沒能把那怪物甩開,他擋住了幾下攻擊,護住了雙腿,感到另外一些刀刃割進了他的雙臂、胸部和腹部。

  荊魔神俯壓得更近,張開嘴來。卡薩德看到在金屬鰻魚般的巨口裡一排又一排的牙齒。那雙紅眼佔據了他已被血染紅的視野。

  卡薩德將手掌根抵在荊魔神的顎下,想找個能使得上力的點。那就像是在沒有支點的情況下,想撬起一座由尖刺碎片堆成的大山一般。荊魔神的刀刃利爪不斷地撕割著卡薩德的肉。那個怪物張大了嘴,歪過頭來,卡薩德眼前所見全是森然利齒。怪物沒有呼吸,但由它體內傳來的熱氣帶著硫磺和灼熱的鐵銹味。卡薩德已經沒有了防衛的力量;等到那個東西一口咬下來的時候,會把卡薩德的臉連皮帶肉從骨頭上剝了去。

  突然之間,莫妮塔欺了過來,在那傳不出聲音的地方喊叫著,抓住荊魔神那對紅寶石似的複眼。包在緊身衣下的手指像猛禽的爪般彎起,兩隻穿了靴的腳穩穩地踩在怪物背刺下方甲殼上。用力地拉,用力地拉。

  荊魔神的手臂突然向後甩去,關節翻轉,就像噩夢中才會出現的怪蟹。手指的刀刃劃傷了莫妮塔,她跌了下去,但是卡薩德已經乘機翻滾開去,手腳亂爬,不理會疼痛地跳起站穩,拖起莫妮塔,往後退著經過了沙和凍結的岩石。

  一時之間,他們的緊身甲冑相互融合,恍如當年他們做愛時一般,卡薩德感覺到她的肉體與他相貼,他們的血和汗水交混,聽到他們兩人的心一起跳動。

  (殺了它,)莫妮塔急切地低聲說道,即使是無聲的傳送,也能從中聽到痛苦。

  (我在想辦法,我在想辦法。)

  荊魔神站了起來,三公尺高的鋼鐵、刀刃和別人的痛楚。看來毫無損傷,不知是誰的血如小河般由它的腕部和殼上流下來。那毫無腦子的獰笑似乎比先前更可怕。

  卡薩德讓他和莫妮塔的緊身衣分離開來,溫柔地將她放躺在一塊巨石上,雖然他知道自己比她傷得更重。這不是她的戰鬥。還不是。

  他移身到他的愛人和荊魔神之間。

  卡薩德遲疑了一下,聽到一陣微弱但漸漸響起的沙沙聲,像是由一道看不見的海岸傳來漲潮的聲音。他抬眼望去,但始終沒有把他的眼光完全由慢慢走上前來的荊魔神身上移開,他發現那聲音是由怪物身後遠處的那棵刺樹上發出來的。那些被釘在那裡的人──只是一些掛在金屬的刺和冷硬枝椏上的彩色小點──在發出和卡薩德先前聽到痛苦呻吟不一樣的聲音。他們在歡呼。

  卡薩德把注意力回到荊魔神身上,那個怪物又開始繞著圈圈。卡薩德感到他幾乎斷了的腳跟疼痛而無力──他的右腳沒有用了,無法支撐重量──他半跳動、半轉身,以一隻手撐在巨石上,以便讓自己擋在荊魔神和莫妮塔之間。

  遠方的歡呼聲像受了驚嚇似地戛然而止。

  荊魔神不再現身在那裡而突然到了這裡,貼近卡薩德,壓在卡薩德身上,四隻手臂已經以致命的擁抱圍在他身上,刺和刀刃已經開始刺割。荊魔神的兩眼紅光大盛,嘴又張了開來。

  卡薩德發出純然憤怒和挑戰的吶喊,一拳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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