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八一


  “那我們就永遠也聽不到你那些問題的答案了。”葛萊史東總裁說。她很快地碰了下我的手腕,轉過身去,走進傳送門。

  我獨自在她的房間裡站了幾分鐘,欣賞這裡的光線、寂靜和藝術品。一面牆上真的有一幅梵穀的畫,大部分的星球都買不起。那張作品畫的是畫家在亞耳的房間。瘋狂並不是一種新發明。

  過了一會,我離開了那裡,讓通訊記錄器裡的記憶引導我穿過政府大廈裡迷宮似的路,最後找到中央傳送門總站,然後走進門去尋找世界的盡頭。

  ***

  在萬星網裡有兩條無遠弗屆的傳送門通路:群星廣場和特瑟士河。我傳送到群星廣場,青島─西雙版納的半公里大道連接到新地球和無多星短短海邊大道的地方。青島─西雙版納是第一波受攻擊的世界,距離驅逐者的攻擊只有三十四個小時。新地球則在目前正在宣佈的第二波攻擊的名單上。大概再過標準時間一個多禮拜就會遭到攻擊。無多星在萬星網深處,離攻擊還有幾年。

  那裡沒有一點恐慌的跡象,大家都在對資料圈和萬事議會網路發言,而不在街道上。我走在青島的狹窄巷子裡,聽得到由數以千計的接收器和私人通訊記錄器裡傳出葛萊史東的聲音,夾雜在街頭小販的叫賣聲,和電動黃包車行過在上面交通層時輪胎在潮濕路面上發出的響聲,顯得出奇的低調。

  “……就如同八百年前另外一位領袖在攻擊前夕對他的人民所說的──‘我沒有別的可以付出,只有鮮血、辛勞、眼淚和汗水。’你們問,我們的政策是什麼?我告訴你們。就是作戰,在太空裡、在陸地上、在空中、在海上,以我們的全力作戰,以正義和權利所給予我們的力量作戰。這就是我們的政策……”

  在青島和無多星之間的傳送區附近有霸軍的部隊,但是徒步的人潮看來還很正常。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軍方會徵收群星廣場的徒步區作為車輛交通之用,而且究竟是會向前線去,還是遠離前線。

  我穿過傳送門到了無多星。這裡的街道很幹,只偶爾有群星廣場石牆三十公尺下方的海水會噴上來。天空還是平常陰沉的赭色和灰色,在中午時分都是陰沉的暮色。小小的石頭店鋪亮著燈,陳列著商品,我注意到街上比平常更空曠;很多人站在店鋪裡,或是坐在石牆或椅子上,低垂著頭,兩眼空茫地聽著。

  “……你們問,什麼是我們的目標?我的回答只有兩個字,就是勝利。不計一切代價的勝利,不顧一切恐怖的勝利,不論勝利之路多長、多艱辛;因為沒有勝利,就無法存活……”

  在艾德加鎮的總站排著的隊伍很短。我鍵入無涯海洋星的代碼,然後走進傳送門。

  天空還是像平常一樣無雲的綠,在這座浮城之下的海洋是更深的綠。海草農場直漂到天邊。在離群星廣場如此遠處的人群更少;木板鋪成的散步道上幾乎空無一人,有些商店關了門。一小群男人站在一個小船碼頭附近,聽著一個古董超光速通訊接收器。葛萊史東的聲音在充滿海洋味道的空氣中顯得平淡而冷硬:

  “……就連現在,霸軍的部隊也正向他們的駐地移動,對他們的堅持有決心,對他們的能力有信心,不僅要拯救所有受威脅的世界,也要把人類霸聯從有史以來最骯髒和最可怕的暴政中越救出來……”

  無涯海洋星再過十八個小時就會遭到入侵。我望向天上,半以為會看到某些敵人亂軍的蹤影、某些防護的措施、太空部隊的調動。但只有一片天空,暖和的日子,還有這個城市在海上輕搖。

  天堂之門是入侵清單上的第一個世界。我穿過泥原的貴賓傳送門,由瑞福金高地俯視著那不副其名的美麗城市。現在是深夜,晚到掃街的機器都出動了,那些刷子和超音波在鵝卵石地上發出嗡嗡的響聲,但是這裡還是有些動靜。在瑞福金高地大眾運輸中心,很多人默默地排成一行行長長的隊伍,而底下的散步場傳送門前的隊伍更長。在場見得到當地的員警,高大的身子穿著棕色的制服,可是若有霸軍部隊趕來協防,卻是隱而未現。

  排隊的人都不是當地的居民──瑞福金高地和散步場的地主們幾乎都有私人的傳送門──看來好似羊齒森林和公園過去數公里之外開墾地的工人。沒有恐慌,也很少有人交談,排起隊來就像一家人在遊樂園等著玩遊樂設施似地耐心而冷靜,很少有人帶著比旅行袋或背包更大的行李。

  我不禁想著,(難道我們的鎮靜,已經到可以在面臨大敵入侵時,也能維持自己尊嚴的地步?)

  天堂之門離開戰時刻還有十三個小時,我把通訊記錄器連到萬事議會網路。

  “……要是我們能迎戰威脅,我們所愛的世界就能保有自由,而萬星網的生活也可以前進到光明的未來。可是如果我們失敗的話,那整個萬星網、霸聯,還有我們所熟悉和關心的一切,都會因為科學知識的誤用,人類自由的喪失,陷入更加邪惡而萬劫不復的新黑暗時代的深淵中。

  “所以讓我們肩負起我們的責任,竭盡全力,這樣即使人類霸聯和所有領地及盟友在一萬年後,人類還會說:‘這是他們最好的時光。’”

  在這個沉默、氣息清新的城市下方某處,開始響起槍聲。起先是箭彈槍的噠噠聲,然後是反暴動電擊槍的低沉嗡嗡聲,接下來是雷射槍的嘶嘶聲。在散步場上的群眾往前湧向傳送站,但是抗暴員警由公園裡出來,打開了強力的探照燈,把群眾罩在刺眼的強光中,以擴音器命令他們排好隊伍,否則立即驅散。群眾遲疑了一下,前後擁擠著,像被亂流衝擊的水母。然後──在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的槍聲刺激之下──往前湧向傳送門的幾個月臺。

  抗暴員警發射了催淚瓦斯和暈眩彈,暴民和傳送門之間,紫色的隔離力場在嗚嗚聲中出現。一隊軍用電磁車和保安浮掠機低飛過城市上空,探照燈向下直射,一道光柱照著我,一動也不動,等到我的通訊記錄器在盤查訊號下閃動之後,才繼續移走。雨開始落了下來。

  (還說什麼鎮靜。)

  警方已經控制了瑞福金高地的公共傳送站,正穿過我剛才使用過的私用大氣保護傳送門,我決定去別的地方。

  ***

  政府大廈的通道都有霸軍突擊隊員把守,儘管這道傳送門是全萬星網最難用到的,還是對經由這裡來的人加以過濾。我經過了三重關卡才進入行政/住宿大樓,也就是我的住處所在。突然之間,警衛出來清空了主要走道,守住所有的出入口,葛萊史東在大批顧問、助理和軍事將領的簇擁下走了過來。她看到我十分吃驚,讓大隊人馬不知所措地停下,隔著穿了戰鬥甲冑的陸戰隊員警衛和我說話。

  “你覺得演說如何,無人先生?”

  “很好,”我說:“很有激勵性,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是偷了邱吉爾的話。”

  葛萊史東微微一笑,輕聳了下肩膀,“要偷的話,就要偷已被遺忘的大師。”微笑消失了。“前線的消息如何?”

  “大家才漸漸瞭解現實狀況,”我說:“準備應付恐慌吧。”

  “我一向是這樣做的,”總裁說:“你還有朝聖團的消息嗎?”

  我大感意外,“朝聖團?我沒有……做夢。”

  葛萊史東眼下要做的例行工作和等待處理的事情,讓她繼續往走道那頭走去。“也許你不用睡覺也可以做夢,”她回頭說道:“試試吧。”

  我望著她走遠,也獲准去我自己的套房,找到那扇門,卻因為厭惡自己而轉開了身。因為害怕和震驚,我在降臨到我們所有人身上的恐怖命運前退縮了。我真的很樂於躺在床上,避免睡著,只把床單緊拉到頷下,為萬星網、為那個叫蕾秋的孩子,也為我自己哭泣。

  我離開了住宿區,找路回到中庭花園,走過鋪了鵝卵石的小徑。小小的微型遙控機器人像一群蜜蜂似地飛過空中,其中一個跟著我穿過了玫瑰園,進入一塊有一條下陷小徑蜿蜒穿過熱氣蒸騰的熱帶植物區,進入靠近橋邊的元地球區。在葛萊史東和我上次談話時坐過的那張石頭長椅上坐了下來。

  (也許你不用睡覺也可以做夢,試試吧。)

  我把兩腳縮到椅子上,把兩膝頂住下巴,手指壓住太陽穴,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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