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一四


  §5

  費德曼·卡薩德上校跟在布琅·拉蜜亞和霍依特神父後面,在沙塵暴中向玉塚走去。他剛才騙了拉蜜亞:雖然周圍確實有電流閃動,可是他的夜視鏡和感測器都作用良好。跟著這兩個人,似乎是找到荊魔神的最好機會。卡薩德回想起在希伯侖獵岩獅的情形──先綁一隻山羊在那裡,然後等著。

  他裝設在營地四周的警報器傳來的資料,在卡薩德的軍用通訊記錄器上閃動,他的植入晶片也發出訊號。除了幾把自動武器和一個警報器之外,讓溫朝博和他女兒,馬汀·賽倫諾斯以及領事,別無保護地睡在那裡,是他精算過必須冒的危險。可是話說回來,卡薩德也非常懷疑他能否阻擋得了荊魔神。他們全都是山羊,被綁在那裡,等著。重點是那個女人,那個叫莫妮塔的鬼魂,卡薩德決心要在死前找到她。

  風不斷地增強,現在在卡薩德四周狂嘯,使正常的能見度趨近於零,也猛烈打擊著他的緊身盔甲。沙丘因電流而發亮,小小的閃電在他的靴子和腿邊劈啪亂響,他大步走著,保持著能清楚看見拉蜜亞的熱影像的距離,資料由她開著的通訊記錄器不斷傳來。霍依特關閉了頻道,只看得出他還活著,正在移動。

  卡薩德經過了人面獅身像向外伸出的翅膀下,感到上方那隱形的壓力,像一隻巨大的鞋跟懸在那裡。然後他轉進穀裡,沒有熱量的玉塚,只能看到一個冷冷的輪廓。霍依特剛走進那半圓形的開口;拉蜜亞在他身後二十公尺處,穀裡沒有其他動靜。卡薩德身後藏在夜色和沙塵暴中,設立在營地的警報器則顯示索爾和嬰兒正在酣睡,領事醒著,但躺在那裡動也不動,顯示器上看不到其他動靜。

  卡薩德打開武器上的保險開關,迅速地向前移動,他的兩條長腿跨著大步。這時候他願意不惜代價弄到一具全像偵測器,讓他的戰術頻道得以完整,而不是只能取得零星資訊拼湊出部分圖像。他在緊身盔甲裡聳了下肩膀,繼續往前移動。

  ***

  布琅·拉蜜亞差點走不完到玉塚的最後那十五公尺路。風大到超過了疾風的強度,吹得她兩度失足而朝前撲倒在沙地裡。現在天上真的有了閃電,強光撕裂天空,照亮了在前方發亮的時塚。她兩度試著呼叫霍依特、卡薩德或是其他的人,她相信營地裡的人在這樣強烈的風暴中不可能還有人能睡得著。可是她的通訊記錄器和她植入的晶片只傳來靜電的聲音,寬頻上也只有雜訊。在第二次跌倒之後,拉蜜亞跪在地上向前望去;從上次看到一眼有人向入口走去之後,再也沒有霍依特的蹤跡。

  拉蜜亞抓緊了她父親的那把自動手槍,站了起來,讓風將她吹送過最後的兩三公尺。她在半圓形的入口停了下來。

  不知是因為風暴和電流還是其他原因,玉塚發出明亮的深綠光,照亮了沙丘,也讓她手腕和雙手的皮膚看來好像死人一樣。拉蜜亞最後再試著用她的通訊記錄器呼叫了一次,然後走進時塚。

  ***

  隸屬有一千二百年歷史的耶穌會,住在平安星系新梵諦岡,擔任教宗厄本十六世忠僕的雷納·霍依特神父正在高聲咒駡,口出穢言。

  霍依特迷了路,而且非常痛苦,靠近玉塚入口的那個寬大房間變窄了,走廊來回轉折了那麼多次,使得霍依特神父現在迷失在一連串的地下洞穴中,遊走在發著綠光的牆壁之間,走進了一個無論是由那一天的探查或他忘了帶來的地圖都無法想起的迷宮。那劇痛──已經跟了他多年的痛楚,從畢庫拉族把那兩個十字形,他自己的和保羅·杜黑的,植入他身體之後,就一直伴隨著他的痛楚──現在變得更加劇烈,快讓他發瘋。

  走廊又變小了。雷納·霍依特發出尖叫,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尖叫,也不知道喊叫出的字句是什麼──那些字在他長大之後就再也沒用過。他只想要發洩,要逃避疼痛。拋開負有杜黑神父的DNA,人格……杜黑的靈魂……全在他背上那十字形寄生物裡的重擔,也想丟掉胸前那十字形裡他自己邪惡復活的可怕詛咒。

  可是霍依特即使是在尖叫的時候,也知道並不是那些現在已經死了的畢庫拉人使他這樣痛苦;那失落的複製族以他們自己的十字形一再復活,次數多到讓他們成了白癡,只是他們自己的DNA和他們寄生物的宿主而已,也成了寄生物……荊魔神的寄生物。

  耶穌會的霍依特神父帶著一小瓶由教宗賜福過的聖水,一份在大彌撒中領的聖體,還有一份教會古代驅魔儀式的影本。這些早已被遺忘的東西都封存於一個有機玻璃球裡,藏在他鬥逢的口袋內。

  霍依特蹣跚地撞上了一面牆,又發出尖叫。現在疼痛已成為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他十五分鐘前才注射的一劑超強嗎啡也無法止痛。霍依特神父一邊尖叫,一邊抓著他的衣服,扯爛了厚重的斗篷,黑色的上衣和領圈、長褲、襯衫和內衣,最後全身赤裸,在玉塚那閃亮的走廊裡因疼痛和寒冷而發抖,一面對著黑夜裡尖聲叫駡。

  他再次踉蹌前行,找到了一個開口,走進一間比他記憶中在白天查探過的所有房間都大得多的房間裡。那裡空蕩蕩的,整個空曠的房間四面都是三十公尺高的透明牆壁。霍依特兩手撐地跪了下來,低頭往下看,發現地板也變得幾近透明了。透過那一層薄薄的地板,直望進一個垂直的坑洞;約莫有一公里多深的坑洞底下是熊熊烈焰,房間裡充滿了由遙遠深處的火發出閃動的橘紅色火光。

  霍依特翻滾在地側躺著,大笑起來。如果這就是為他而顯示的地獄景象,那還真沒有作用。霍依特對地獄的看法是很實在的,就是那種宛如彎曲的鐵絲在他血管和內臟裡拉扯的疼痛。地獄也是他記憶中亞瑪迦斯特貧民窟裡饑餓的孩子們,以及把男孩子送到殖民戰爭中當炮兵的政客們的笑臉。地獄是他想到在他有生之年,在杜黑的有生之年,教會逐漸消失,最後的信徒只是很少數幾個老年男女,在平安星的大教堂裡還坐不滿兩三排。地獄就是他那樣虛偽地主持晨間彌撒,而邪惡的十字形卻溫暖而淫猥地在他心上跳動。

  一陣熱氣沖來,霍依特看著一塊地板向後滑去,形成通往下面坑洞的一扇地板門。房間裡充滿了硫磺的臭味。霍依特嘲笑這種陳腔濫調,但不到幾秒鐘,笑聲就轉成了啜泣。他現在跪在地上,用沾滿鮮血的指甲摳抓著他胸前和背後的十字形。那兩處十字形狀的痕跡似乎在紅光中發亮,霍依特能聽到底下火焰的聲音。

  “霍依特!”

  他一面啜泣著,一面轉頭去看那個女人──拉蜜亞──站在門口。她的眼光越過了他,看著他身後,一面舉起了一把古董手槍。她的兩眼睜得好大。

  霍依特神父感到他背後的熱,聽到如遠處熔爐發出的轟響,但在那些之外,他突然聽見有金屬在石頭上刮擦的聲音、腳步聲。霍依特抓著他胸前鮮血淋漓的痕跡,轉過身去,膝蓋在地上磨破了。

  他先看到那個黑影:十公尺的尖角,利如刀鋒……兩腿像鋼管,在膝蓋和腳踝都有由半月形刀刃所組成的花飾。然後,在脈動的熱光和黑影中,霍依特看到了那對眼睛。有一百隻複眼……一千隻……發出紅光,像雷射光透過一對紅寶石射了出來,下面就是鋼刺的鎖骨和水銀的前胸,反映著火光和黑影……

  布琅·拉蜜亞用她父親的手槍射擊,槍彈的聲音在熔爐的轟響中發出四散的回音。

  雷納·霍依特神父轉身向她,舉起一隻手,“不要,別開槍!”他尖叫道:“它會答應一個願望!我必須要許一個……”

  荊魔神,原先在那裡──五公尺之外──突然到了這裡,離霍依特只有一臂之處。拉蜜亞不再開槍。霍依特抬眼往上看,看到他自己的身影反映在那個東西被火燒紅的鋼殼上……在那一瞬間也看到荊魔神的兩眼中顯現出……然後那個東西就不見了,荊魔神不見了,霍依特慢慢地抬起手來,幾乎像感到很有趣似地摸了下膀子,看著一道紅色瀑布遮沒了他的手,他的胸口,那個十字形,他的腹部……

  他轉向門口,看見拉蜜亞仍然恐懼而震驚地瞪視著,現在不是在看荊魔神,而是在看他,在看耶穌會的雷納·霍依特神父,而在那一瞬間,他發現疼痛消失了,他張開嘴來說話,但只有更多紅色的東西出來,噴出紅色來。霍依特又往下看了一眼,這才注意到他赤身裸體,看到血由他下巴和胸前滴落,滴流到現在已黑的地上,看到血流得像有人倒翻了一桶紅漆,然後什麼也看不見,一頭栽向深深……深深的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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