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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事實上,”他說,“這整場邪惡荒謬的偽裝遊戲,讓我印象深刻的大概只有一封我生病前……他生病之前……寫給弟弟喬治的信裡的一段話。濟慈說:

  ‘我心易生的優美情思出於天性,鼬鼠之機警與野鹿之焦愁皆使我歡欣,莫不有神祇以此為樂?即使街頭的爭辯令人嫌惡,所展現的能量並無不妥14。我們的思辯或能藉神祇之力而與此同調──即使錯誤仍無不妥──這正是詩之所在。’”

  注14,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墓碑上未刻濟慈姓名。

  “你認為……濟慈計畫……是邪惡的嗎?”我問。

  “我認為任何欺騙的事都是邪惡。”

  “也許你比你願意承認的更像約翰·濟慈。”

  “不。即使在最繁複的幻象之中,我依然缺乏詩性的本能,這就是反證。”

  我看著陰暗的房子裡各種陰暗的輪廓。“AI知道我們在這嗎?”

  “有可能。幾乎可以肯定。任何我能去的地方,智核都能追查跟蹤。但我們要躲的,是萬星網的相關單位和強盜土匪,不是嗎?”

  “可是你現在知道是某人……智核的某個AI攻擊你的。”

  “對,可是只有在網內。這樣的暴力在智核內部是不會被允許的。”

  街上傳來什麼聲音。我希望是只鴿子,也可能是垃圾被風吹過圓石街道。我說,“智核對於我在這裡會有什麼反應?”

  “我不知道。”

  “這裡一定是個秘密吧。”

  “這裡……他們認為與人類無關。”

  我搖搖頭,這動作在黑暗中毫無作用。“複製元地球……在這個複製的星球上用模控人復活了……多少個?歷史上的人類……AI屠殺AI……這些都與人類無關?”我笑出來但沒讓笑聲失控。“耶穌會哭的,強尼。”

  “幾乎可以篤定。”

  我移到窗邊,不在乎成為下方黑暗的街道上任何人的目標,然後摸出一枝香煙。它們在下午的雪中追逐中受潮了,不過有一枝順利點燃。“強尼,你之前說元地球相似體是完整的,我說:‘看在上帝份上,為什麼?’然後你好像說:‘可能正是如此。’這句話是故作聰明,還是有什麼特別意思?”

  “我的意思是可能的確是‘為了上帝’。”

  “說清楚。”

  強尼在黑暗中歎氣。“我不懂濟慈計畫或其他元地球相似體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但我懷疑跟至少七個標準世紀以前,智核實現‘無上智慧’的計畫有關。”

  “‘無上智慧’,”我吐了一口煙。“喔。所以智核想要……怎樣?……創造上帝。”

  “對。”

  “為什麼?”

  “這沒有一個簡單的答案,布琅。就像沒辦法回答,為什麼人類一萬個世代以來,追求了上百萬種上帝的化身。但對智核來說,意義在於追求更高的效率、更可靠的方式,來控制……各項變數。”

  “可是智核可以動用本身的資源,還有兩百顆星球構成的超大資料圈。”

  “但在……預測能力上,還是會有缺陷。”

  我把香煙扔出窗戶,看著餘燼落入夜晚。微風突然變得寒冷;我抱起雙臂。“這一切……元地球、復活計畫、模控人……這些怎能有助於創造無上智慧呢?”

  “我不知道,布琅。八個標準世紀以前,第一波資訊時代剛開始,有一位名叫諾伯特·維納15的人這樣寫:‘上帝能跟祂的造物公平競爭嗎?任何造物主,即使能力有限,能跟牠的造物公平競爭嗎?’人類在初期的AI身上找不到最終結論。智核以復活計畫與這個問題搏鬥。或許無上智慧計畫已經完成,而這一切只是最終的造物/造物主的功能,此一個體的動機遠遠超出智核的理解,一如智核的動機之於人類。”

  注15,Norbert Wiener(1894─1964),諾伯特·維納,美國應用數學家,在電機工程方面貢獻良多,並率先於一九四八年提出“模控學”一詞。他是伯特蘭·羅素的學生。

  我起身在這黑暗的房間遊走,膝蓋撞上一個矮桌,於是站著不動。“這些都不能告訴我們,想殺你的是誰。”

  “不行,”強尼起身走向房間另一頭的牆壁。火柴一閃,他點亮了一根蠟燭。我們的影子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搖曳。

  強尼靠了過來,輕輕抓住我的上臂。柔和的燈光將他的鬈髮和睫毛染成銅亮,撫過他高聳的顴骨和堅毅的下巴。“你為什麼這麼強悍?”他問。

  我瞪著他。他的臉離我的只有幾吋。我們身高一般。“放開。”我說。

  他反而貼上來吻我。他的嘴唇柔軟溫暖,這個吻似乎持續好幾個小時。他是一部機器,我想。人類,但其實是一部機器。我閉上眼睛。他柔軟的手觸碰我的臉頰,我的頸子,我的後腦杓。

  “聽好……”我們分開片刻時我低語。

  他沒讓我講完。他把我抱了起來抬進隔壁房間。高床。柔軟的床墊和厚實的棉被。隔壁房間的燭光搖曳彷如舞蹈,突然我們急切的彼此寬衣。

  那晚我們做愛三次,觸摸和溫度和親密感和升高的感官張力,下達緩慢而甜美的指令,每一次我們都順從了。我記得第二次中途我低頭看他;他眼睛閉著,頭髮鬆散的落在前額,燭光映出蒼白胸口的紅暈,出乎意料的強壯手臂和手掌將我牢牢固定。那一秒他睜開了眼睛回望,眼神中我只看得到當下的熱烈激情。

  日出前不知何時我們睡著了,正當我轉身陷入夢鄉,我感到他冰涼的手靜靜放上我的臀部,想保護似的輕鬆擱著,不帶佔有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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