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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辮子頭在步道前方五十公尺,回頭觀望。另一頭的傳送門就在不遠處,但暴風雪使步道以外的一切皆難以看清,也無法通行。我開始朝他大步奔跑。不考慮重力的話,這是所有聖堂世界導覽步道中最短的一段,大概延伸兩百公尺左右就折了回來。我接近辮子頭的同時可以聽到他的喘息聲;我跑的很輕鬆,他絕不可能比我更快跑到下一道傳送門。我在步道上沒看到遊客,目前為止也沒別人追上來。我想在這裡拷問他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距離出口門戶還有三十公尺時,辮子頭轉身單膝跪地,用能源手槍瞄準我。可能因為天龍七號星的重力讓武器意外沉重,第一發低了,不過也足以在步道上留下一道燒痕,被融化就在我前方不到一公尺。他調整了准心。

  我向外衝破保護力場,用肩膀推開向內擠壓的阻力,跌跌撞撞的迎向腰部以上的寒風。不到幾秒鐘,冷空氣讓我的肺部灼燒,冰雪夾著風勢將整張臉和赤裸的上臂掩蓋。我可以看到辮子頭在打燈的走廊上尋找我,但陰暗的風暴對我有利,我拚命穿過風雪朝他而去。

  辮子頭把頭、兩個肩膀、和右手硬推出力場外,在瞬間掩蓋臉頰和眉毛的漫天冰雪中瞇著眼睛。他的第二發偏高,我感到子彈掠過的熱度。現在我距離他不到十公尺;我把麻痹槍的範園開到最大,頭也不抬的倒向雪地中,向他那邊掃射。

  辮子頭讓能源手槍滾落雪地,跌回保護力場當中。

  我興奮的大喊,聲音在強勁的風勢中消失,我蹣跚著向力場牆面移動。我的手腳現在遙不可及,無感於冰冷的痛。我的臉頰和耳朵發燙。我把凍傷的想法拋到腦後,撞向力場。

  那是一堵三級力場,目的是阻擋風雪和幽靈獸那樣巨大的生物,同時讓偶爾迷路的遊客或處理雜務的聖堂武士回到走道上,但被惡寒大大削弱的我,一時半刻之間,竟發現自己像一隻撞牆的蒼蠅一樣拍打著牆面,踩在冰雪上的腳不停打滑。最後我猛力一撞,笨重的跌在地上,然後把雙腳拖進來。

  走道突然傳來的溫暖讓我忍不住劇烈發抖。我用盡力氣跪起一隻腳,然後站直,同時身上落下不少碎冰雹。

  辮子頭跑完剩下的五碼來到出口門戶,右手像骨折一樣垂著。我懂被麻痹槍擊中那種神經著火的痛苦,並不羡慕他。他在我向前奔跑時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穿了過去。

  茂宜─聖約星。熱帶空氣中夾雜著海洋和植物的氣味。天空是元地球的藍。我馬上看到步道通往聖堂武士從霸聯手中保存下來的幾座自由移動小島之一。那個小島還算大,直徑大約有半公里寬,入口門戶位於環繞主帆船樹幹的寬廣平臺上,居高臨下,我看得到巨幅的帆船葉迎風鼓漲,蔚藍色的舵藤蔓拖在後方遠遠飄蕩。出口門戶只要下一段十五公尺的階梯即可,但我馬上看到辮子頭往反方向走,沿著主步道往一群靠近小島邊緣的茅草屋和特約攤販而去。

  這是整個聖堂行程的中點,只有在這裡,他們才允許人類架設建築物接待疲勞的旅客,讓他們購買飲食或紀念品,增加聖堂兄弟會的收入。快速融化的雪浸濕了衣服,我一邊發抖,一邊開始快步向底下的步道前進。辮子頭為什麼要往那邊的人潮跑去?

  我看到攤在地上供人租用的明亮地毯,於是心中明白。獵鷹魔毯在大部分網內星球並不合法,但因為西麗傳奇的關係,在茂宜─聖約星仍是當地傳統;這些攤在地上的古老玩物不到兩公尺長、一公尺寬,等著載遊客飛往海上遊覽,再返回這座漂移小島。萬一辮子頭踏上其中一條……我拔腿飛奔,就在距離鷹毯不到幾公尺的地方趕上另一個盧瑟斯人,一把抱住他的膝蓋下方。我們翻滾到特約攤販區,幾個遊客大叫著散開。

  我父親教了我一件事,是所有小孩都會忽略而付出代價的:一個厲害的大個子永遠能打贏一個厲害的小個子。現在我們大概勢均力敵。辮子頭奮力掙脫跳起身來,以一種雙臂伸展、五指齊張的東方格鬥姿勢落地。現在可以來分個高下了。

  辮子頭第一個命中;他以左手手指伸直戳來欺敵,瞬間躍起旋身發出一記迴旋踢。我向旁回避,但還是結結實實挨了一腳,左肩和上臂痛得發麻。

  辮子頭跳步後退。我跟了上去。他右手握拳揮來。被我擋開。他左掌劈下。我用右手前臂架住。辮子頭向後跳開、旋轉、左腳狠狠踹出。我閃開,抓住踢空的腳,把他往沙地上一砸。

  辮子頭一躍而起。我一記近身左勾拳把他撂倒。他在地上翻滾,連忙用膝蓋撐起身體。我一腳朝他左耳後方踢去,稍稍收力讓他還能保持清醒。

  太清醒了,一秒後我意識到,此時他四指併攏避過我的防守,試圖戳向我的心臟。但他只打傷我右胸下方的肌肉。我用盡全力一拳擊中他的嘴,鮮血迸出,他滾了幾圈來到沙灘,攤在地上。在我們身後,人潮逃向傳送門,幾個人去報警。

  我拎著暗殺未遂的刺客的辮子,將他一把舉起拖到小島邊緣,把他的臉按進水中直到他清醒。接著我把他的身體翻過來,抓著破爛染血的領口把他舉到空中。在其他人到場前,我們只剩一兩分鐘的時間。

  辮子頭眼神蒙矓看著我。我猛力把他抖了一下拉近身前。“聽好,朋友,”我耳語。“我們來簡短但誠懇的聊聊天。先說你是誰,還有為什麼你要打擾你跟蹤的那個人。”

  還沒看到藍光,我就感受到強勁的電流了。我咒駡一聲放開他的領口。電光似乎在一瞬間圍繞了辮子頭的全身。我向後跳開,但我的頭髮已經根根豎直,通訊記錄器的突波控制警報也急急響起。辮子頭張嘴想要大喊,我可以看到他口中露出藍光,像某種低劣的全像特效。他的領口滋滋作響,化為黑色,竄出火頭。底下的胸口皮膚不斷冒著藍點,就像逐漸被火燒穿的老舊膠捲。光點擴大,互相連結,然後繼續擴大。我看進他的胸腔內部,器官在藍色火焰中融化。他再次尖叫,這次發出了聲音,然後我看著他的牙齒和眼睛在藍火中塌陷。

  我再退開一步。

  辮子頭現在著火了,藍光的頂端燒著橘紅火焰。他的皮肉向外炸開,彷佛骨頭紛紛引爆。不到一分鐘他已經成了具萎縮冒煙的焦屍,細小的身體就像所有火災受害者,呈現古代侏儒拳擊手的姿勢。我一手遮嘴,轉身檢視在旁觀望的幾張臉孔,看看是不是他們之一干的。充滿驚嚇而撐大的眼睛瞪了回來。上方遠處,灰色保安制服從傳送門沖出。

  該死。我看看四周。頭上的樹帆飽滿鼓漲。耀眼的遊絲,即使在白天依然美麗,在五顏六色的熱帶植物之間輕巧穿梭。日光在藍色大海上舞動。往兩扇傳送門的路都被擋住了。帶頭的警衛已經掏出武器。

  我三大步跑到最近的獵鷹魔毯,試著從二十年前唯一一次搭乘經驗回想飛行線路該如何啟動。我絕望的敲著毯子的花紋。

  獵鷹魔毯僵固成形,飄起至海灘上空十公分處。警衛們現在來到人群旁邊,我聽得到他們的叫喊聲。一個穿著小文藝復興俗豔衣物的女人對我指了過來。我跳下飛毯,把其他七條毯子收集起來,再跳回自己這條。我在亂堆的毯子下方幾乎找不到飛行控制區,所以狠狠拍著前進線直到毯子突然升空飛行,差點把我抖了下去。

  飛出五十公尺,高度來到三十公尺時,我把其他毯子扔進海中,轉彎看看海灘上的情況。幾件灰色制服團團圍住燒盡的餘灰。另一名把一根銀色手杖對準我的方向。

  針頭般細小的疼痛一路戳著我的手臂、肩膀、和脖子。我的眼皮垂下,差點從右邊摔下飛毯。我用左手抓住毯子另一邊,向前滑去,然後用麻木的手指敲敲上升線。再度攀升後,我在右腕上到處尋找自己的麻痹槍。腕帶是空的。

  一分鐘後我坐直身體,甩開大部分的麻痹作用,不過我的手指還是火燙,頭也痛得要命。移動小島遠遠落在後方,一秒秒縮小。一個世紀以前,小島應該是靠著聖遷時期移入的海豚隊伍牽引,但“西麗的叛變”期間,霸聯的平亂計畫除去了大部分的海洋哺乳動物,於是現在的小島扛著網內旅客和度假中心老闆,隨處飄蕩。

  我檢查地平線上有沒有其他小島,或其他少數幾塊大陸的一點蹤影。空無一物。應該說,有藍天,無限的大海,和幾道柔軟的白雲掛在西邊天空。還是東邊呢?

  我把通訊記錄器從皮帶鎖上解下,正想按下一般資料圈登入,卻停住手指。如果當局已經追了我這麼遠,下一步就是找出我的確切位置,並派出浮掠機或警衛電磁車。我不確定他們能不能追蹤通訊記錄器,但我想不到任何該幫助他們的理由。我把通訊電路掀到待命,再次看看四周。

  這一招真漂亮啊,布琅。開著一張用了三個世紀的獵鷹魔毯在兩百公尺高空到處遊蕩,天知道鷹毯還有……或剩下……多少小時的電力,距離任何陸地可能有一千公里,甚至更遠。而且迷路了。太棒了。我盤起雙臂開始思考。

  “拉蜜亞君?”強尼柔和的聲音差點沒讓我摔下飛毯。

  “強尼?”我瞪著通訊記錄器。還在待命模式。一般通訊頻段指示燈沒有閃動。“強尼,是你嗎?”

  “當然。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打開通訊記錄器了。”

  “你怎麼追蹤我的?你用什麼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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